血色黎明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暗涌】与不一样之【不知道】。


深秋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尽头的窗玻璃斜斜洒在白墙上,打在单苑卉身上,映在她手上那张薄薄的诊断书上。久违的阳光丝毫不能驱散她心底的寒凉,但愿这张诊断书写错了,但愿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借到五十万巨款,不知道这个病能不能治好,不知道将面临什么。苑卉甚至愿意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而不是丈夫陆一达。她跌跌撞撞不知往哪走,只觉浑身瘫软,冷汗直流,不知道自己的脸比医院白墙还要白。



“苑卉,怎么在这?病了吗?脸色这么难看。”这个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苑卉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云上,随着声音望去,方看清是一达的姑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机械地点头。

“哎呀!你这是咋了,不会是怀孕了吧?”一达的姑妈一向大大咧咧,苑卉从不主动跟她搭话,每次碰见总是能躲则躲。

“嗯……啊……不是。”苑卉并没听清一达姑妈讲什么,半晌方反映过来。

“有啥不好意思,结婚都三年了,早该要个孩子了。”

苑卉慌忙把诊断书放进口袋,推说有事,匆忙离开一达姑妈,躲进卫生间。诊断书上,“急性髓系白血病”几个黑色铅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生疼,望着卫生间镜中那张模糊的脸,恍惚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与去年黄山雨雾中相互抹去对方脸上的雨水,商量要孩子的画面重叠。此刻,她只能悄悄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换一张笑脸去病房见一达。然而,一想到五十万,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回到病房,见一达躺在床上玩手机,听见苑卉回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来便问:“啥时候可以出院,我感觉好多了。”

苑卉默默坐在一达床前,一达还在继续玩游戏。良久,一达一局玩完,猛然意识到病房里唯有他打游戏的声音,方抬头望向苑卉,苑卉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诊断书。

“怎么了……你……脸好白……”苑卉听到一达颤抖的声音,知道埋不住,也不想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将那张薄薄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诊断书轻轻递给他,遂走到窗前,背对着一达。

苑卉听到一达嘴唇翕动的声音,半晌才发出一声:“还能治吗?”

“能,当然能,只是要进行骨髓移植,费用高。”苑卉见阳光照在一达脸上,那抹病态的苍白和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病房陷入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提醒苑卉这不是梦。苑卉望着一达,想着这个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争取年底把房贷还完,就可以要孩子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一片茫然。她的心揪紧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她。

钱,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婚后总是缺钱,总是过着紧巴的日子,这是一达的命,还是我的命呀!苑卉脑海又浮现去年国庆两人到黄山旅游的画面,那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旅行,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那天上山前还很晴朗,上山后便飘起小雨,且越下越大,一达就在山上买来一红一绿两件雨衣,一达把红色那件给她,她却执意要绿色的。一达调侃道:“我们就像两个红绿灯。”

苑卉道:“但愿我们今后的路都开着绿灯,一路通行。”

“有时也会闪红灯的。”一达舞动着雨衣袖子。

“我只要全是绿灯。”苑卉跑到一达前面,向他也舞动着雨衣袖子。

“争取明年把房贷还了,再要一个孩子,我们就一路绿灯了。”一达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结婚时,两人东拼西凑,四处借钱,加上贷款,总算在市区买了一套两居室公寓,一个人的工资用来还贷款。苑卉想到婚前自己也舍得买名牌衣裳,时常同闺蜜、同事逛街,大家皆说她是天生的衣裳架子。苑卉喜欢在镜前试衣,哪怕不买,看看试衣间身着华服的自己也好。婚后,她却不敢逛商场了,更不敢去试衣。每次两人从超市出来,苑卉忍不住往女装那边走去,一达就拉住她的手说等两年陪你慢慢逛。

“苑卉,我们还有多少钱?”一达的声音蓦地变得虚弱,仿若山间传来渐渐消逝的回音。苑卉心想你难道不知道吗?一达的工资差不多还房贷了,只有自己的工资维持日常开销,哪还有余钱。她只得摇摇头。

“我父母那肯定拿不钱来了,结婚、买房都动了他们的老本,妹妹出嫁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吧!你父母那还能借点钱吗?”一达怯怯道。

“没指望你父母,靠种地能有几个钱,不给他们拿钱就算不错了。我父母这边也不行呀!我们买房他们也是动了老本的,关键是老弟还没结婚。实在不行,还得再求他们。”

两人皆叹气,苑卉倏然想到刚碰到的一达姑妈,她嫁到城里,老公做生意发了财,没准能借到,便对一达说了刚碰见他姑妈的事。一达眼睛骤然有了光亮,道:“对呀! 她可是我亲姑妈,不能见死不救啊!如果她那能借到大头,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刚脑子乱极了,就不应该躲着她,现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她。”

“老婆,辛苦你了。”一达抓住苑卉的手,手心全是汗,像快溺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苑卉立即握紧他的手,心里一阵酸楚,狠命压住就要涌出的泪水。



那个周末,飘着小雨,苑卉本想打车去找一达姑妈借钱,想想还是算了,转了两趟公交车方到。一达姑妈住在市郊山上的别墅,出租车可开到山上,公交车只到山脚。下车后,雨变成小雪,苑卉撑着伞的手已冻僵,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落叶在风雪中狂舞,迈向一达姑妈家的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慢,几乎要停了下来。

一达姑妈去年搬进别墅,恭贺新房时,也邀请一达与苑卉,苑卉推说那天要加班,只一达去了。这样的亲戚哪怕一辈子不见面也无所谓,苑卉不由叹了口气,总算挪步到一达姑妈别墅门外,深呼吸后方按响门铃。保姆开了门,见苑卉一身雨雪,忙让她把伞放到院门外,遂高声对楼上喊道:“太太,来客人了!”

“太太”,这称呼让苑卉感到好别扭,看来住上别墅,什么都要跟着换呀!苑卉穿上保姆递来的一次性拖鞋,坐在一楼客厅等,打量着新房红红绿绿、花花哨哨的装饰,一条哈巴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对着苑卉一阵狂叫。苑卉不由一声惊呼。

“宝贝,阿姨来了,不要叫。”声音从楼上传来,那哈巴狗闻声便往楼上跑去。须臾,苑卉便见一达姑妈抱着哈巴狗下楼,重重的脚步声仿佛要将楼梯震跨。

“姑姑……”苑卉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又赶紧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小姐吹来了!”一达姑妈的语气完全不像上次在医院碰见那样,苑卉恨不能立即逃走,却只能结结巴巴道出原委,只觉比找工作面试紧张太多。

哈巴狗欲从一达姑妈怀里挣扎出去,不停叫着,一达姑妈皱着眉头拍着它的头道:“狗东西,真不让人省心。”那狗挣脱一达姑妈,便来舔苑卉的腿,吓得苑卉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去,走到门口,只得又心惊胆战回到原位。听到一达姑妈带着哭腔的鼻音:

“一达命真苦,年纪轻轻得了这病,我哥就这么一个儿子,移植了骨髓就能治好吗?”

“可以的,医生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植骨髓。”

“你也看到了,去年买这个房子差不多花光了我们的积蓄。一达他爸为你们买房借我的钱还没还,那可是我的私房钱啊!你姑父是做生意的,哪有死钱留在身边,再说我也不管钱。”

苑卉的脸倏然变得绯红,旋即苍白,冷汗直冒。她不敢看一达姑妈的脸,起身就向门口走去,只觉一阵眩晕,又听一达姑妈道:“你这个女子,这样哪能借到钱,一达可是我亲侄儿呀!我能让你这样空手回去?把账号给我。”

苑卉赶紧收住脚,连声道:“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转给你了,莫嫌少,这可是我的私房钱啊!”一达姑妈凑到苑卉耳边轻轻道。

苑卉看了下手机,一万块,她想说不要了,想立即退给一达姑妈,又想着冒着这样的雨雪天,脸上怎么也挤不出笑容,只轻轻道谢后走出门。

苑卉尚未走出院门,就被一达姑妈叫住了,但见她拿出一张纸,将一支笔递给苑卉道:“写一下吧。”

苑卉想说不借了,手上却已写好了借条,旋即冲出院门,走在雨雪中,连伞也没撑,泪水混着雨雪流进嘴里。

下山的路,苑卉越走越快,仿佛逃离那鬼魅般的别墅。耳旁不断响起答应一达求婚那天说的话:“我不在乎你父母是乡下人,看重的是你这个人。”一达说我父母都在农村,只有一个姑妈嫁到城里,还有点钱。苑卉说她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靠的是自己。

当初,不是没有选择呀!父母反对,闺蜜也不看好,自己为啥还要义无反顾嫁给一达,离乡背井,来到他的家乡,只因一达追得紧吗?大二就认识了他,大四才向她表白,他说自己不敢,因为家里太穷。她说不在乎,一达那样的家庭条件,还不时给她买鲜花、零食;给她手写长长的信,每周一封;给她手绘明信片,附上笨拙的诗句。她不在乎那些诗句写的什么,一个学建筑的能坚持写上三年,她以为这就是真爱了。苑卉从未问过自己爱不爱他,只想有这样一个爱自己的人,这辈子肯定幸福。然而,结婚后,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呀!再也没有鲜花,更不会有信,也无手绘明信片,更勿说写诗了。他们似乎只剩下还房贷这一件事。苑卉突然感到好累,就像那次爬黄山一样,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天色已暗,回去的缆车已停,两人只能走下去,天渐渐黑了,直到漆黑一片,路上的游客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他俩走在下山的路上。苑卉紧紧抓住一达的手,唯恐一个闪失跌入深渊。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在走向深渊。如果一达挺不过去,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陷下去了……苑卉为自己脑海闪出这个念头惶恐极了,遂安慰自己,好在我们最后也平安下山了。

下山后,雪又成了雨,苑卉未赶去医院,直接回了家,冲了个热水澡后,才感到自己终于又缓和过来。见窗外还在飘雨,她真不想去医院,对一达说只借到一万块吗?她也不敢给父母打电话,当初母亲说过她只要跟一达结婚就断绝关系,还是父亲说服了母亲。买房时,她还是忍不住向父母借钱,说是借,知道父母是不会让她还的,然而,这次又如何开得了口。父母都在忙弟弟结婚的事,她这算什么事?父母皆为工薪阶层,一辈子省吃俭用,一点养老金还让他们保不住吗。此刻,她突然觉得父母的反对也许是对的。

苑卉拿起手机,通讯录一个个看过去,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一个个锁定,又一个个推翻,此刻,她才感慨自己熟悉的人竟没几个有钱,更没几个人可以开口借钱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又一阵阵冒汗,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手机通讯录跳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耿凯,苑卉大学时就听说他家在上海开了公司,却很久未联系了。不由叹了口气,眼前又朦胧起来,恍惚回到大学时候。那天也飘着雨,她在图书馆看书,走到门口方发现雨越下越大,彼时,已到饭点,想着直接跑到食堂,就在她冲向雨中时,一把大伞为她遮住了雨。就那样,认识了比她高一级“土木工程”专业的耿凯。耿凯不时约她吃馆子,看电影,偶尔也到校园外走走,却总是要带上他的同学,每次带的人似乎都不同,两人很少单独在一起。耿凯是校篮球队的,苑卉与同寝室的女生时常看他打篮球,同寝室的女生指着耿凯说,你男朋友真帅,她坚决不承认,因为耿凯从未向她提出过,两人连手也未牵过。耿凯从未对她提起他的家庭,苑卉从同学那知道,耿凯是上海人,家里是开公司的。恍然耿凯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从那后,她有意疏远耿凯。

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耿凯在苑卉寝室楼下大喊苑卉名字,一起来的就是陆一达。三人去看了一场篮球赛。之后,一达便常常约会苑卉,开始耿凯还一起来,慢慢就一达单独来了。一达说他们是同寝室的上下铺,耿凯常常跟不同女生约会,苑卉庆幸耿凯幸好没向她提出什么。

结婚时,耿凯送了苑卉一枚铂金胸针,苑卉不想收,一达说这哥们对谁都大方,她也就收下了,放在抽屉底层,很少戴。此刻,翻出来,那片树叶形状的胸针在月光下闪着清冽的光,眼泪倏地涌出,滴落到胸针上,她用颤抖的手戴在睡衣上,拨打那个已三年未拨过的号码。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依然是那个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喂……”苑卉正要放下手机,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慵懒一声,她的手又颤抖起来,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听到电话中自己干涩的声音:“是我……”

“哇,苑卉,还以为你到月球上去了,咋想起我了,一达还在那家建筑公司?”电话里的声音骤然变得明朗,像刚从梦中醒来。

苑卉清了清嗓子,压住又要涌出的泪水,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讲出事情的经过,开始吞吞吐吐,讲得很慢,后越讲越快,像完成任务,泪水还是滚了出来。

“需要多少钱?”

“五十万。”苑卉的声音细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给我一点时间,现在可以先给你二十万,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耿凯的声音听上去迥异于从前的腔调,那份严肃让苑卉感到自己不再那么疲惫了,不由低头看了看睡衣上的胸针,在月光下像一只眼睛瞅着她,让她有些害怕,旋即开灯,取下那枚胸针,重新放进盒子,方想到这么晚了,给耿凯打电话,还说借钱的事,不知他老婆怎么想,也没跟一达商量,万一他老婆不同意呢?想到这,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显然,电话不好再打了,短信发过去,说出自己的担忧,只觉刚才太莽撞。

“不用担心啊,我还没结婚呢,只是公司是跟别人合伙开的,我也就这么点存款,不过,那三十万我肯定能给你想办法。”

苑卉一阵欣喜,长舒一口气。两人加了微信,不免又聊了一阵。翌日醒来,竟错过上班时间,连闹钟也没吵醒,干脆请半天假,公司的人大都知道她这段时间跑医院,只是请假太多,直接影响年终奖。

一达见苑卉推开病房门时,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苑卉见他脸色愈加苍白,眼里写满焦虑,刚平复的心又坠了下去,为昨晚没来医院不安,旋即挤出笑容朗声道:“钱借到了,你就安心等着手术吧。”

“什么!姑姑真是太好了,以后要好好报答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是不一样。”一达兴奋道。

苑卉只得将去一达姑妈家借钱的事告诉他,也说了耿凯愿意给他们借钱的事。一达没有言语,半响方道:“欠他这么大的情,我们以后怎么还呀!”

“我们还年轻,等你手术后,我准备找一个薪水高一些的公司,大不了再晚两年要孩子。慢慢总能还清,好在耿凯现在是一个人,不着急让我们还钱。”

一达望着苑卉,眼睛久久未动,看得苑卉很不自在,她正想说点别的什么,一达已扭头望向窗外,苑卉听到他变了调的鼻音:“我究竟做了什么,要得这个病!你还这么年轻……”

“你别想太多,治病要紧。”苑卉又感到好冷,就像昨天行走在风雪中。安顿好一达,走出医院,苑卉瞥见胸前的树叶胸针,在深蓝色的羊绒大衣上像挂在夜空的月亮。刚才去医院忘了取下,显然,一达看见了。此刻,她也不想取下,就戴着去了公司。苑卉婚后就没怎么戴过首饰,仅有一根金项链,是结婚那年一达父母卖了猪给她买的,她只在婚礼上戴过一次,倒不是嫌项链太细,只是着实不喜欢黄金饰品。

下午到公司上班,那枚胸针居然被好几个女同事发现了,都夸漂亮。那件羊绒大衣穿了好几年,戴上胸针,大家皆说大衣是新买的。苑卉躲到卫生间打量镜中的自己,深蓝色的羊绒大衣把她的脸映得雪白,高眉骨下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目光迷离,薄薄的嘴唇倔强地上翘着。那枚胸针在昏暗的镜中闪着幽蓝的光,像一只眼睛从墙外窥视她,她勉强对镜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遂逃离般溜出卫生间。

因上午请了假,苑卉只得晚上加班,回家时,已快12点了。衣服也懒得换,疲惫地躺在沙发上,习惯性翻起手机,微信上看到好多未读消息,先给一达回复,旋即便看到耿凯好几条留言,她的心莫名一阵狂跳,稍平息后方打开信息。耿凯说那三十万已有了眉目,让她不要着急,最后一条信息说他可能不久要到临水出差,争取把钱亲自交到她手上。苑卉不由把那枚胸针小心翼翼取下,拿到唇边吻了一下,又戴在睡衣上,当她洗漱完穿上睡衣躺在床上时已凌晨两点了,正准备关灯睡觉,又看到耿凯发来信息,不免再聊了一会。

翌日晚上,看到许多未读信息,全是耿凯的,没再说钱的事,聊了一些大学时代的往事。就在她准备道晚安时,耿凯的电话打了过来,一聊便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说明天还要上班,耿凯却说:“真舍不得挂断电话。”

苑卉没有讲话,也没挂断电话,良久,只听耿凯一声叹息道:“今晚的月亮真好!”

苑卉看了看窗外,并没有月亮,深蓝的夜空,望久了,竟有些狰狞,旋即拉上窗帘,挂了电话。

此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耿凯的留言,苑卉给他回过去后,不一会电话便打了过来,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大学那会,他们可没这么聊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已快到冬至,那日夜里又飘起了雪,从医院回来后,苑卉忍不住提醒耿凯那三十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见耿凯回信息,苑卉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都花了,遂翻了翻枕边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烦躁地关了灯,刚躺下,手机响了,是耿凯,心跳到嗓子眼,颤抖拿起手机,听到自己变了调的一声:“喂……”

“三十万筹到了,我下周到临水出差,刚好给你。”耿凯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嘶哑的嗓音迥异于他一贯腔调。

“你怎么了,病了吗?”

“你们可能都以为我有钱,其实,我在公司不过是挂了个名,也是我爸给弄的。你借钱时,我才发现自己好无能,竟没有财务自由,不得不向我爸借那三十万。开始,我爸不同意,经不住我天天磨,他开出条件,只要我跟他合伙人的女儿结婚。就答应借我。”

“你……答应了?”苑卉的嗓子堵住了。

“没有别的办法,真要借钱时,我那些哥们都靠不住了。我爸只有我一个儿子,想把公司给我,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婚也不想结,天天催婚,别提有多烦。这次先答应他,钱借到再说吧!”

“你怎么还不结婚,也三十多岁了,如果姑娘不错,也可以考虑呀!这样,不是欺骗你爸吗?到时怎么给他说呢?我这钱也借得不心安呀!”

“你别想那么多,我的心……你难道一点不知道吗?”

苑卉听到耿凯的声音低了下来,轻得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一时不知说什么。她仿佛等了很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她疑心听错了,狠命掐了一下手臂,疼,真的很疼,低头又见睡衣上那枚胸针,仿若在窥视她的心。她将胸针取下,捏在手心,任针刺进掌心,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她早已惩罚了自己,不知道这是往深渊里掉,还是从深渊里向上爬。

“我下周到临水把钱给你,晚安!”

苑卉只听到石英钟的滴答声,时针正好指向十二。掀开窗帘,窗外一片银白,雪停了,月亮出来了。雪地上的树、草、枯枝,房顶上的雪,清晰可见,她居然看见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上有两只鸟正在搭它们的巢,眼泪倏然就落下了。




“下周三来临水把钱给你,湖光酒店13楼407。”苑卉是在医院一达床边看到这条信息的,只告诉一达钱有着落了,可以按医生的要求在年前做手术。一达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旋即又暗淡下去,幽幽道:“不知手术后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会不会人财两空啊!我们欠耿凯的情太多了……”

苑卉看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又听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担忧的话,脑海不断闪出耿凯的短信,突然很心烦,忍不住提高声音道:“你想那么多干嘛,保持好心情才能提高免疫能力,才好做手术!”

“苑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我好了,就回去工作,争取早点把钱还了。”一达又怯怯道。

苑卉不由叹了一口气,只得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自己听来都觉苍白,想的更多还是耿凯来临水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苑卉起了个大早,前一天便请了假,当看到耿凯发来已到酒店的信息时,突然害怕起来,五年未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吗?他可以把钱转到她的账户上,为什么一定要去酒店?见面,可以在外面找个地方,为什么是酒店?难道,这不是自己渴望的吗?难道,仅仅为了五十万?耿凯说有件事要告诉她,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她也有件事想问他,当然也不能在电话里说。她清楚知道自己是想见他的。

苑卉把衣橱里不多的几件冬装试了又试,一件酒红色的羊绒大衣是新买的,同事都说好看,自己也觉得美,穿上这件大衣,戴上那枚树叶胸针出门时,又换了下来,取下胸针,重新放进盒子,最后选了件蓝灰色毛呢大衣,还是大学毕业那年买的,看着镜中女学生模样的自己,恍惚又回到大学时代,里面配了件淡蓝色毛衣裙,系一条红色围巾。这身打扮,现在早已过时,苑卉却觉得这才是自己。

打车到湖光酒店不到二十分钟,苑卉走到电梯门口,突然不想进了,遂走楼梯。十三层楼,一级一级,她又想到登黄山那日,走不动了,一达牵着她的手,此刻,只能自己一级一级登上那既定又未知的地方。许久没爬楼梯了,她心跳得厉害,浑身燥热,脸涨得绯红,解开大衣纽扣,摘下围巾,快到十三楼时,她放慢脚步;登上十三楼时,她停住脚步,重新扣上大衣纽扣,戴上围巾,深呼吸后方走向407。她的心又狂跳起来,怎么也无法褪去脸上的红晕,就在她要去敲房门时,门开了。

“怎么才到?刚从窗户看到你进楼,以为马上就上来了。”苑卉看见耿凯站在门口望着她微笑着。

“外面太冷了……我就走楼梯了。”她支支吾吾道。

“里面有暖气,看你脸都烤烫了。”他递给她一杯水,苑卉一口气喝光了,真的口渴,她需要这样舒缓一下。

“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她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绯红的脸,披肩长发,素朴的打扮,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

“你也是。”她这才向耿凯望去,他竟穿了一身灰色西装,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西装,有点怪,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帅。五年未见,面对面都有些不好意思,完全没有电话里聊得自如。一阵寒暄后,耿凯打开密码箱,把三十万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给她。苑卉没想到是给她现金,想问为什么不直接转帐,终究没说出口。她给他写借条,他按住她的手道:“我们不用这个。”

苑卉坚持要写,耿凯坚决不让,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一时,两人都有些窘。

“苑卉……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嗯,你说吧。”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倏然又红了起来。

“我……哇,这屋里真热。”耿凯脱下西装,摘下领带,苑卉看见他的脸也红了。

“其实,我给你钱,也是给自己赎罪。”耿凯的声音轻了下来,眉头紧锁。

“赎罪?赎什么罪?苑卉惊愕地望着他,隐隐感到与自己想问的事有关。

“哎,那时真是太年轻,太哥们义气。当一达说他喜欢你时,我就把他带来见你,还促成你们的姻缘,以为这才是好兄弟,那时不知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么不容易,以为一个人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不愿被束缚,却把你轻而易举弄丢了,害得你现在过着这样的日子。”

耿凯的声音把她带回五年前那个夏天,倘若那时告诉她,她会毫不犹豫跟他走。一天又一天,却等到他带来了陆一达,她接受一达的求婚,何尝不是跟他赌气。那个问题也不用问了,一切皆明了。错过了,终是错过了……耳旁又响起他俩都喜欢的那首《Yesterday》,“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我已经惩罚了自己。”那一瞬,苑卉脑海里没再出现那五十万,也没有陆一达,唯有那个夏天,他俩走在校园外的林荫小道上,她等着他开口,他却什么也没说。

“当你向我借钱时,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帮你,也是在帮自己呀!失去了你,才知道我想结婚的对象只有你。这些年来,一想到你就后悔。上苍可怜我,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说不是我帮你,是你在帮我。”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音乐在耳旁回荡,苑卉只觉房间暖气开得太足,不知是自己脱了大衣,还是耿凯帮她脱了,当耿凯的唇压下来时,一阵眩晕,让她恍惚又回到五年前,她等着他开口,他终于开口了,她献上自己的初吻,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子。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细细的音乐,在天边、在昨日、在千万年前……当耿凯的手解她毛衣裙的扣子时,苑卉眼前蓦地浮现一达在黄山挥动红色雨衣的手臂,她用力按住耿凯的手,挣脱他的怀抱。

“不,不行!”苑卉迅速系好扣子,穿上大衣。

“哦,苑卉,给我一次吧,就一次,我这一生就知足了。”

“我们不能错上加错!”苑卉拎着包走到门口,对耿凯深深鞠躬道:“谢谢你,钱,我会尽快还。”说着就要去开门。

“你那么绝情吗?”耿凯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上去好颓废,苑卉心里一阵难过,回头望向耿凯,两人皆泪流满面。耿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道:“苑卉,你是一个好女人。”

一达的手术很成功,术后一周便出院了。医生要求至少休息三个月,苑卉让他半年之内不要去工作。她找了份兼职的工作,给培训机构做辅导员,每天下班后赶到另一个地方再工作两、三个小时,回家后差不多十一、二点了,周末也没有休息。看到一达给她留的饭菜,留的字条,让她当夜宵,再看熟睡的一达,心头一热。三个月后,把借一达姑妈那一万块钱还了,耿凯的钱,准备有一点还一点。一达着急要去工作,苑卉说你如果复发,我到哪去给你借钱!一达只得在家静养,倒学会做几样像样的菜。

四月的一个周末,一达打电话给在培训机构兼职的苑卉说:“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家?”

“干嘛呢,有事?”

“没有,你早点回来就知道了。”

苑卉提前一会回家,一进门,便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大束红红的玫瑰,玫瑰前有一张明信片,写着:“老婆,生日快乐!”她的确忘了自己的生日,这大半年来,只想到挣钱还债了。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饭菜的香味弥漫整个屋子,须臾,一达便端出他的杰作,开了瓶红酒,两人举杯。

“谢谢老公,这可是结婚后你第一次送花给我啰。”

“谢谢老婆,这一年,辛苦你了!以后会经常送你。”

饭后,两人在音乐声中相拥跳起舞来。苑卉望着一达术后日渐红润的脸,泪眼朦胧中,眼前竟浮现那天耿凯搂着她的画面,赶紧定睛望着一达,主动吻了他。

两人皆红了脸,仿若第一次。苑卉不知道这样的时光后来是那样写在她的记忆里。



翌日清晨,苑卉醒过来时已过上班时间,匆忙出门,上了公交车才发现没带手机,只好作罢。坐在车上,依然感到脑袋昏昏沉沉,慢慢清醒后,惊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与耿凯很多聊天记录未删,手机就在床头柜上,婚后,两人设了同样的开机密码。

那天在公司,苑卉一直忐忑不安,回想与耿凯的微信聊天,越想越恐怖,后悔为什么不把那些消息及时删掉,只为偶尔偷偷看一眼吗?但愿一达没有动手机,没有看见,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下班后没去培训机构,早早回了家。

推开家门,苑卉赶紧冲向卧室床头,手机不在了,屋里静得可怕,苑卉听到自己变调的呼唤:“一达,一达……”

没有回音,厨房也没人,书房门关着,她推了推,锁了,又轻轻喊着“一达,一达……”没有动静,便心绪不宁到厨房准备晚餐。待做好饭,书房门还是紧闭,苑卉慌忙去找钥匙,打不开,门反锁了。一阵恐惧袭来,她拼命捶门,“咚咚咚……”,像捶在自己心上,又撕心裂肺喊着:“一达,一达……”

“嚷什么嚷,哭丧啊!我还没死!”

门开了,见一达躺在书房沙发上,一头乱发,脸色惨白,眼睛血红,拿着她的手机。

“一达,吃饭吧!”苑卉像哄孩子般细声道。

良久,没有声音。夜深了,唯有时钟的滴答。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苑卉只好自己先吃了,将饭菜端到书房。

“你啥时变得这么贱!说吧,多久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上床吗?”一达拿起苑卉的手机,念起来:“苑卉,你不该走,你看过湖光酒店凌晨四点的月亮吗?我整夜未眠,满脑子都是你,看到弯弯的月亮就想到你的唇,疑心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吻,在我的想像中已成千上万次了,你是我的,我的……”

“再看看你写的:‘婚姻与爱情本就是两回事,我不奢望拥有爱情,守住婚姻就好。’你可真是个好女人呀!”

苑卉听到一达阴阳怪气念出那些字句,不由低下了头,且越来越低,为什么要留着这些字句呀!为什么舍不得马上删掉,自己不是决心忘掉耿凯吗?她不知怎么解释,又哪里解释得清楚!苑卉只得抬起满脸泪水的脸望着一达道:“过去的事你都知道,我不该去酒店取钱……”

“你又不是小女孩,难道不知道去酒店会发生什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给我戴这么大顶绿帽子,被你们当傻瓜耍!早知道我就不做手术,宁愿死了也不要他的臭钱!”一达将手机砸向墙壁,嘶吼道。

苑卉不再解释,冷得瑟瑟发抖,比去一达姑妈家借钱的风雪天还冷。她离开书房,钻进被窝,还是冷,彻夜未眠,翌日五点强撑着爬起来,做好早餐,也没向一达要回手机,便上班了。晚上回家太晚,在外面吃了,见厨房还是她早上走时候的样子,书房门紧闭。第三天,她看见那碎了屏的手机放在餐桌上,旋即删掉与耿凯所有聊天记录。

天渐渐热起来,转瞬,一个月过去了。苑卉依然上班、加班、兼职,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每晚回家,见书房门仍然紧闭。

一天早上工作中,苑卉觉得身体很不舒服,胸闷,想吐,竟晕倒在工位上,同事将她送到医院,方知自己怀孕了。拿到孕检报告,苑卉没有一丝喜悦,很清楚这是她生日那晚的结果,却一点不想告诉一达。一达已回单位上班了,也是每天很晚回家,依然睡书房。两人很少碰面,也是故意躲着对方,实在躲不过,就似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苑卉反应大,成天昏昏沉沉,吃什么都没胃口,人也瘦了许多。她早上在卫生间呕吐,一达像没听见似的。无精打采来到公司,同事都说她瘦得厉害,应该加强营养,她苦笑着说不想要了,眼泪就出来了。

一天夜里,睡梦中,苑卉听见一达叫她名字,慌忙爬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方知一达在说梦话,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好像说不要走、不要走,又是呜呜的哭泣声。翌日清晨,两人还是跟陌生人一样。

苑卉去医院准备做人流手术那天早上,在候诊室从手机银行中看到有一万元存款了,赶紧给耿凯转过去,耿凯无论如何不收,她便打电话给他,让他一定要收下,讲着讲着就要哭出来了,耿凯才答应。见他收下,旋即就要放下电话,且听耿凯道:“我要结婚了,就是我爸合伙人的女儿,也答应接管我爸的公司。”

“祝贺你,终于走入正轨。”苑卉尽量用高兴、轻松的语气,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你说的对,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人活在世上,还有很多责任,爱情嘛,我也算尝试了,谢谢你。”耿凯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暗哑的声音传到苑卉耳里,手颤抖得厉害,只听他又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赎罪呢?不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呢,你真残忍啊!”

苑卉默默挂断电话,泪水不断涌出,一阵恶心,她只好跑到医院卫生间呕吐。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样苍白、瘦弱、孤独,不由摸了下肚子,唯有这个生命属于自己,可以大胆去爱,她需要这个生命,有爱,才能活下去!遂走出卫生间、走出医院,来到菜市场,买了自己原来喜欢吃的菜,回到家里。

一到家,苑卉便钻进厨房,忍着恶心,做了几道从前爱吃的菜,强迫自己吃完。当一达回家时,她正在卫生间呕吐,餐桌上有她留给一达的饭菜,还有她的孕检报告。

“谁的?耿凯的吧?”

听到一达戏谑的口吻,她强忍着泪水,愤怒道:“你的!”

“我怎么知道是我的,我可不想养别人的孩子!”

“你……混账!”

“不准侮辱我,你那个耿凯才是混账!”

“耿凯要结婚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那个花花公子,你就是当小三的命。”

苑卉浑身颤抖,抓住门框才没让自己倒下,跌跌撞撞冲出家门,街上已灯火辉煌,家家户户亮着灯。她望向亮灯的人家,家家看上去都那么温馨,窗帘下不知是怎样一个个的故事,无论如何,他们还能待在家里,唯有自己不知往哪走。

夜风把苑卉带到临水江边,坐在岸边,望着滔滔江水,她真想跳下去。江面上,映着城里不断变幻的灯光;江对面,也有点点人家的灯光,却没有一缕光属于自己。

夜深了,城里的灯光熄灭了,江面上唯有星光。江边的人渐渐少了,唯有苑卉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江水。

月亮出来了,月光洒在江面,洒在苑卉身上。她看见蓝色的月亮映入水中,扭曲成浑浊的黄,星光像融化的金箔,在江水的微澜中碎裂、聚拢,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望久了,一阵阵眩晕,遂仰望天空,深蓝夜空中一轮靛蓝弯月,满天宝蓝色星星,望久了,有些恐惧,不再低头,依然仰望,久久、久久,竟看到了遮蔽的天空之外,自己是那么小、那么小,却仍然沐浴在月光中。那一瞬,她仿佛感到腹部动了动。

天慢慢亮起来,月亮褪成淡蓝色,天边已有一抹淡红映入江面,江水时而泛起微红涟漪,时而流转冰蓝波纹。苑卉不再感到冷,缓缓走向渐渐变红的朝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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