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偶遇
为了完成大学最后一门课程的调查报告，小北最终还是在暑假的最后一周艰难设计出了调查问卷，准备发给自己初中母校的学弟学妹们，想看看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背景下，初中学子是否还有一如自己当年同窗们的上进和斗志。
这天是三天一次的集会时间，她特意开了车去镇上打印调查问卷。结果一页一块钱的价格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要知道在学校里同样的价钱可是能打10份呢！她口中回复着店家再考虑考虑，就仓皇来到了街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或许应该先去母校找老师们随意聊聊，探探情况？又或许可以坐着县际班车到县城的农校里找家便宜的打印店？又或许先开车回家等等看？回程路过客运站正巧遇到一辆班车准备开走，她差点上了车，结果又担心暑假农校不开门，自己空跑一趟，于是她有些落寞地发动了车子走上熟悉的回家路。
刚走到道路转弯处，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车子的不远处焦急地徘徊，口中还碎碎念着：“怎么没有车呢？”
不是别人，那个身影正是过去15年来一直在小北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要是在往日遇到，小北定是要加速逃离的，不知怎的，看到他忧虑的神情，小北这次稳稳地停下了车子，招呼他上车。
“你是谁啊？难道你是张家的女儿？”一开始他迟疑着，并没想轻易上车。
“老师您竟然还记得我？”
“在容貌上跟你爸爸还有几分神似！”
等他稳稳地在副驾驶座位上坐好后，小北发动了车子。
“老师您这是去哪儿了？”
“刚去县城里拿药了，这不刚下班车正担心遇不到顺风车要走路回去呢，谁知就碰到你开车经过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也是落了一身病了，有一次我还碰到过你叔叔呢，他也是像你今天一样载我回家了……”
听着老师琐碎地絮叨着老年生活的失意，小北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要不是这次有缘遇到老师，也许老师在她心里一直是那个严肃、严谨不容冒犯、不怒而威的执教者，谁能想到老师的晚景竟是如此凄凉……
小北原本想说自己这么多年里一直很怕老师或多或少跟眼前的这位启蒙老师有关，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她只是用真诚的丝毫不带任何杂质的声音对老师说：“老师您也许不太记得自己的学生了，可是学生的心里可一直都惦记着老师呢！”
“嗨，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不就是教过你们嘛！也没有做过什么，你们现如今都会开车了，真的越来越能干了，不像俺们越老越不中用了！”
小北没再说什么，而是稳稳地慢慢地将老师送回他的家，到了自己的村口，小北也没有转弯的意思，老师慌忙要求下车，表示自己能下车走回去，也没有多远了。
小北坚持要送老师回家，只当是认认门儿，知道老师家住哪儿，日后也好登门拜访，待老师下车后，他坚决请小北下车回家坐坐，小北以自己还有事为由，慌忙开车离开了老师家，把老师的目送留在了身后……
她之所以急着离开，并非真的有事，而是内心涌动的心潮急切的需要平复，小北把车开到了无人的旷野，然后熄了火，看着车窗外肆虐的北风，她觉得风势喜人把自己内心的雾霭也吹散了，于是她就着这股澎湃的心潮将息的余温，写下了这些文字：无奈的选择促成了一段奇妙的相遇，说不清楚是缘分还是天意，总之短暂的一段旅程完全抹平了在此之前糟糕的心情，此刻陪伴我的只有旷野的黄沙和呼啸的北风，可是我却不再孤单，因为积淀在内心十五年的雾霭早已在那段旅途的终点悄然散去，四年前的错过此刻终于有了结局……
第二幕交错
没错，小北4年前也见过他，那时候的小北刚刚经历过第一次高考，成绩并不太理想，在送完表弟返家的路上遇到了他，见他远远走过来，小北就想停下车等等他，并希望能跟他聊上几句，然而自己的高考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万一被他问起近况，小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还是悻然回家了。
然而到家之后的小北又不断地自责：觉得自己太懦弱了，不管自己现状如何，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师，而且四下无人，实在不应该不打声招呼就跑，于是她发了条QQ动态：今天同样的一条路，我与他偶遇，他也是一个人，我们彼此缄言已是十二年，十二年来我生活在他的（阴影）中，走过他身旁时，我习惯性躲开了，可我也后悔了，我折回去，又回，然后停留在那里看着他在我的后视镜里蹒跚走来，我有种心碎的感觉，我多么渴望有一天向他倾诉衷肠，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我却慌了，退却了，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知道这一次又错过了，也许这一次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可我依然向往着更美好的相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送老师回家后的小北心里对这句话更笃定了，她感念上苍没有让她留下永远的遗憾，她更感谢上天给她机会让她驱散内心阴霾，小北与袁老师的故事恐怕还要从本世纪初讲起……
第三幕缘起
袁老师是小北的启蒙老师，在那个教育资源十分匮乏的年代，袁老师是周围几个村子里资历最老的教师，他守着家门口的小学，为周围村庄输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小秧苗，虽然后来大部分幼苗并没有走远，而是又纷纷在农村扎根，繁育后代，于是又有了更多的后代被送到袁老师手里。
尽管知道真正走出农村的孩子并不多，袁老师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呵护每一株小苗苗。因为教学人手不够，他就一个人身兼数职：既给孩子们讲“a o e i u v”；也教孩子们算术、乘法口诀、图形概念等；除此之外他还是孩子们的班主任、辅导员、生活老师等等：他会给孩子们购买分发学习用品，用一把刀刃很顿、锈迹斑斑的老式水果刀给孩子们削铅笔、逐一对孩子们进行家访、对家长进行家教督促等等……
总角之年的小北尚不足以制定宏伟目标，设置远大理想，只是整天想着如何逃离家长管教，如何不用上课、写作业等等。家境原因，小北从小便买不起玩具，总是从村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垃圾堆里捡拾些“稀罕”玩意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说是“稀罕”无非是些造型别致的钉子、瓦片儿、木棍儿啥的，那时候的小北见了人总是远远躲开，生怕别人注意到她的小爱好，她的书包里也总是装着她的这些收藏品，于是无论走到哪，她都是那个自带“交响乐团”的人。
小北的朋友不多，最愿意跟小北待在一起的小朋友都是所谓“被挑剩下的”。这些“剩下的”小朋友要么就是家里穷买不起漂亮衣服只能穿别人送的旧衣服；要么是不怎么与人交流的“小透明”；要么是买不起零食眼巴巴地等着吃别的小朋友的馈赠或是“遗物”的；要么是……
小北拥有这所有的“要么”，于是她喜欢待在阴影里，并不想引人注目，但是只有一类人除外，那就是老师。袁老师不会嫌弃小朋友，无论是哪个小朋友上来提问，他都会耐心为他们解答，无论哪个学生的铅笔秃了，他都会仔细帮他们削好，但是又不至于削太尖，以防他们不小心戳到自己。那时候的小北其实很喜欢往袁老师身前凑，因为袁老师说起话来语气轻柔又饱含深情，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呵护这群小秧苗的成长，只盼着有更多的小苗苗能走出农村，能有一番作为……于是她总是利用自己座位旁边那几个因年久失修而裸露在外的墙洞故意折断自己的铅笔尖，好争取到一次靠近袁老师的机会，所以小北的铅笔用的特别快，好几次都被袁老师表扬了，说是小北学习刻苦，耗材也快，然而小北父母也为此事狠狠“表扬”过小北，理由却只有耗材没有刻苦……
第四幕家访
在袁老师的课堂上，小北并不是最活跃的，也不是最用功的，因为那时候的小北整天沉溺在自己的“小仓库”里自娱自乐，并不想花心思在学习上，成绩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小北也并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在自己的角落里自娱自乐挺好。
然而小北的小算盘没能逃开袁老师的法眼，为了扶正小北这棵歪苗苗，袁老师趁着一个星期天去了小北的家。袁老师来家访的时候小北正摆弄着自己的收藏品，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她正竖着耳朵偷听老师跟父母的对话，由于不敢凑的太近，小北隐约听到袁老师跟父母谈起：“她是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就是整天光走神儿，不好好学习，你们得好好教育啊，不能让她这么好的材料儿荒废了……”看着父母终于送走了袁老师，小北松了一口气，但是自此她便认定袁老师很不喜欢自己，告状都告到家里来了，她不想再看到袁老师了，故接下来的几天小北借着偶感风寒故意称病不去学校，她开始躲避袁老师，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无奈又回到了学校……
第五幕交接
回到学校的小北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袁老师的到来，她以为自己等待的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批评。然而站在教室门口的袁老师一眼就看到了“病愈归来”的小北，他径直走到了小北的桌子前面，慢慢俯下身子靠近小北深埋的小脑袋，用轻柔的声音说到：“小北你终于来了，你身体可好些了？前几天咱们班发学习用品，每人一个卷笔刀，你不在，我就给你留了一个……”说着他就从自己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通体红色、饰以包公脸谱图案的卷笔刀交到了小北手里……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小北就再也没机会找袁老师削铅笔了，那个红色卷笔刀也早已遗失在岁月里，不见踪影，然而它镌刻在小北手心的温度却默默温暖了小北很多很多年……
在这之后小北一点点收了心，也渐渐培养起了对学习的兴趣，然而直至一年级终了，小北的成绩也才勉强进了班级前五，那时候的她还是会有点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稍加用力就能追上大家，所以并不需要多么努力，学习对自己来说还是很轻松的嘛！
第六幕留级
那一整个暑假小北都得意于自己取得的那么一点小成绩。直到秋季学期快开学时，一日父亲从外面回到家中将小北叫到跟前用严肃的语气说：“我今天碰到你们袁老师了，他说你基础不牢，再加上本身比其他人早入学半年，他希望你能在他的班上留一级，你愿意吗？”小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她誓死不愿意留级，她讨厌那些重复的知识，更讨厌毫无新意的日子，于是她近乎疯狂地逃离到了邻村的小学，生怕袁老师把她拉回去复读，也就是这种害怕留级的心理自此成了小北的梦魇：她开始害怕见到老师，在她的认知里，老师的出现准没好事儿，要么是向家长告状的，要么是来拉她留级的，她从此不敢与老师对视，若是在半道上遇见老师，她定是要远远地躲开的……
上了二年级的小北依然有些骄纵和天真，自以为很聪明，常常用些机巧心思、使些傲慢性子。一次甚至因为被老师任命为小组长而到处宣扬，这一举动不仅引起了一起上学的姐姐好友的嫌恶，还被当时的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斥责为“骄傲的孔雀”，不知羞耻为何物。
然而纵使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还被老师当众踹了桌子，小北并没有迎来真正的反思和“觉醒”，小北的“觉醒”来自03年那次震惊全国的非典事件……
第七幕叮嘱
并非是小北经历了一场非典自此就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而是这场天降浩劫重新把人们团聚在了一起，即使是在小北所在的豫中乡村，也感受到了这场瘟疫带来的紧张氛围。
当时的村组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整顿环境、共克非典，停学在家的学生们也被组织起来整理村容村貌，但是他们缺乏领导者，于是在十里八乡颇有威望的袁老师被大家请了出来。
袁老师带领着同学们走街串巷地捡拾白色垃圾，小北和朋友们悄悄跟在队伍后面，干得虽然起劲儿但是却不敢太冒头儿，生怕引起袁老师注意而被抓回去留级！
直到巡完了所有的街道，大部队在两个村子的交界处做了总结发言，眼看着这场集体行动终于要结束了，小北急切地盼望着挣脱袁老师的管辖，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她被袁老师“揪”了出来——当时袁老师正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杨树休息，轻声呼唤小北到身边，小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却也不敢靠太近：
“小北现在学习咋样儿？还贪玩儿不？”
“嗯……差不多吧，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第八名”
“第八？不错啊！继续努力啊……”
虽说听到的是袁老师的鼓励，小北分明觉得耳红心热，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说不清楚是羞愧还是感动，总之那是一种有股压抑不住的气流积聚在胸腔几欲爆裂的难受，她想哭，她想逃离——她呆在了原地，她不记得是如何从那个五味杂陈的瞬间抽离的，也许只是因为袁老师继续找了其他的同学问话，她被自然释放了吧……
第八幕觉醒
同袁老师的这次交流仿佛是一掬永不干涸的清水就这么泅在小北的心窝里，偶尔晃动两下还能有不大不小的波澜在心间荡漾。每每小北想要偷懒作妖时，总能看到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就那么在远处静静看着自己，不严厉不呵斥，就这么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期待着小北水滴石穿的蜕变。它不需要开山阔斧，就那样一点点穿凿与渗透，从最开始的一掬，汇聚人生的风霜雨露，渐渐弥漫成汪洋大海……
一路朝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