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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多情空余恨,无情却惹他人恨……
九月初十,雁荡山,无归雁。
无雁的雁荡山依然是雁荡山,无损寰中绝胜、东南第一山之美誉。
往常秋高气爽时节,正是游人络绎不绝登山赏景时,怪的是此刻山风呼啸,落叶纷飞,独不见来客。
“山不在高,有客则灵啊。”白发老者伸出枯如槁木的手颤颤巍巍指向远山,“自北雁荡山传出厉鬼索命之后,哎哟,哪还有不怕死的敢来此处游山玩水?咱们可就指望仙道驱逐邪祟以安人心,客来,则仙溪镇兴旺呀。”
道人掐指不语,青袍迎风鼓荡,果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须臾,道人目露精光直视北面缥缈山峦,“果然不出贫道所料,六十六洞天,乃至阴至寒之地啊。”
白发老者与一众乡里顿时乱作一团,满脸忧虑更添几分,“仙道啊,这,仙道可有法子化解?”
“法子自然是有的。”道人捻须沉吟半晌,朝天拱手作揖,“降妖除魔乃贫道应尽之责,诸位放心吧,待贫道入山开坛作法,自可除去此厉鬼。”
众人听罢自是喜逐颜开,白发老者却是患得患失上前低声问道:“敢问仙道,这捉鬼……得花多少银子呀?”
道人听罢双眉一扬,伸出一指:“一百两。”
白发老者一听不由哆嗦往后一退,一众乡里霎时鸦雀无声。道人环视一眼,面露不悦之色,“捉鬼乃贫道天职,又岂敢收受银两?这一百两不过是为山神所用,知否?”
一百两绝非小数目,众人正犯难之际,道人似颇有感慨叹息道:“有钱方能使鬼推磨,请神相助又岂能免俗?奈何贫道两袖清风,这银两只能劳烦诸位筹集了。”
“不瞒仙道,咱们镇上乡亲虽不至于一贫如洗,可一百两还真是难以筹集啊。”
道人一脸怜悯长叹一声:“没钱啊……只能由得鬼磨人,贫道实在爱莫能助呀。”
“妈的!吵死了!”风中一声惊雷暴喝,惊得半残叶片簌簌盘旋逃窜。众人正惊疑时只见樟树落下一人,确切而言是掉落一人,“啪”的一声响,直挺挺跌趴在枯叶之上。
那人在一片细声议论中坐起身子放浪大笑:“妈的!笑死了!”随即支起身子跌跌撞撞朝众人走来,双手四面挥动,“东南西北……中!这雁荡山哪个山头缺了寺庙道观,闹鬼?这鬼是嫌自己死得不透彻吗?”
那人说完扯下酒袋晃了晃,一脸失望咂巴嘴憨笑:“嘿嘿,又没了。”
道人哂笑暗道原来只是一个酒鬼,捻须摇头笑道:“你一介凡夫俗子莫在此处胡言乱语,此等世外之物豈是你能懂得?贫道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黄山四道,你是哪一道啊?”那人边系上酒袋边漫不经心似的一问,道人却是惊得倒退一步,“你,你是何人?”
那人眼光斜睨扫过道人,嗤笑一声转向白发老者抱拳施礼:“老人家,倘若山上真有鬼,我无需山神相助也能把鬼捉了。这一百两也就免了,只须装满此酒袋即可,如何?”
白发老者一脸狐疑看着眼前壮汉,但见他一手摩挲脸上胡渣一手拍打腰间酒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捉鬼的高人,众乡里亦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道人见那壮汉竟无视他的存在,恼火之下不作他想刷一声拔出佩剑:“贫道上驱妖邪鬼魅,下赶无赖泼皮,你若识相就快滚!”
“怪了,竟然不是桃木剑?”
众人眼前一花,那人已然站在道人身前,而道人刚拨出的佩剑不知怎地已到了壮汉手上,他细细把玩一番又叹息递还道人,“剑倒是一把好剑,可惜剑的主人没有使剑的好手。”
道人惊魂未定接过佩剑,不由自主连连倒退,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落,你应该听说过这名字吧?”
“你是叶落?十年前一剑惊天下的叶落?”道人颤声中又连连倒退数步,眼见那壮汉身上又无佩剑,咽下一口唾沫后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叶落?”
叶落抬头,目光如剑芒射向道人:“你若不信何不出剑一试?”
道人正掂量着手中的剑,可一见叶落身上再无半分醉态,而自己拔剑那时也不知如何让他夺过佩剑,一念及此更是心生怯意,当下还剑入鞘,“贫……在下不敢,可,这……”道人瞄一眼北山又瞄一眼叶落,支支吾吾急得额头冒出汗珠也说不出话来。
叶落一摆手笑道:“去吧,把山上的厉鬼都带走,迟了真变鬼了。”
道人脸色一变,撒腿便往北雁荡山狂奔,身后传来叶落浑厚的声音:“黄山四道亦非无名之辈,往后别再干坑蒙拐骗的勾当,好自为之啊!”
白发老者此刻方才恍然大悟,与一众乡里趋前答谢:“老朽代仙溪镇谢过叶大侠,莫说一个酒袋,就是十个酒袋也给叶大俠装满喽。”
“莫言大俠,我不过是一个剑客,说不上大侠啊。”叶落把酒袋交给白发老者,神情掠过一丝落寞,“这酒袋就交由老人家保管,明日我若不回来取便扔了吧。”
众人目送叶落身影消失于北山,不知哪个突然开口说他既然是剑客,为什么却没有剑?
无雁的雁荡山还是雁荡山,没剑,又怎么不能是一个剑客?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他仍然可以是一个剑客。
十年,叶落从未远离雁荡山。
风十一说过这里是她的家乡,叶落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听她说了,从此,雁荡山也成了叶落心中的家乡。
十二年前,叶落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子,没人在乎他师承何门何派,他也不知道自己剑术如何,更不会知道江湖有多险恶。
“诸位,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邻桌一群少年意气风发,酒水四溅中亢奋吆喝,“九月初十荡雁山,我等岂容错失,只要杀得了几个无我门教众,江湖中还怕没有我等名号吗?”
叶落当然也想闯出名堂,于是上前攀谈后也随着他们前往雁荡山。至于无我门干下的各种穷凶极恶之事,叶落一路上倒是听得义愤填膺。
九月初十,叶落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当年若是不参与荡雁山一战,今日何来此等折磨?可若不是因此又能遇上风十一吗?
这就是命运吧,叶落苦笑着继续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山风拂动树梢,隐约又响起了十二年前的厮杀哀嚎,这真是一场噩梦。
叶落当年一腔热血随众上山,一路斩杀至雁湖,代表武林正义的群侠已折损近半,无我门教众亦伤亡惨重。
“为什么!”无我门门主风无影悲愤怒吼,手中利剑嗡鸣摄人心魄。
领头人令旗直插入地,振臂长啸,“为什么?正邪不两立,无我门为祸武林已久,今日便要斩草除根!”
风无影的剑正如风吹无痕,率先围攻者如何被杀竟无一人得见,偏偏只有叶落看得一清二楚。
叶落记得师父说过,他是天赋剑客,一经打磨,自身便是一把利剑,一旦以血开锋则锋芒毕露。
那一战,叶落只记得一剑击杀了风无影,在如雷欢呼中茫然看着领头人率众趁势荡平了无我门,一个不留。
叶落自此名动天下,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在记忆中总觉得风无影当时理应可避开那一剑,但是风无影还是死了。
风无影临死的眼神无怨无恨,反而是一种欣慰释然。叶落为此耿耿于怀,直至风十一的出现才慢慢明白过来。
风十一就像一缕徐风,叶落第一眼看见她即产生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不由自主跟着她,她亦不躲闪,仿佛命中注定本该一起。
“我叫风十一,你呢?”
“叶落。”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不知道。”
叶落其实想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可这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于唐突,虽然他是如此强烈渴望。
“再过两日我便要回去乐清县,你也跟吗?”风十一不似一般姑娘那么矜持,或者她与叶落有着相同感觉,她还说乐清县的雁荡山风景天下无双,“你一定会喜欢的。”
叶落心里一阵刺痛,最后还是决定跟随风十一回到雁荡山。旧地重游,叶落也希望能解开心结。
寒气渐起,薄雾似轻纱飘渺笼罩山林,叶落心情愈加起伏不定,“十年了,我承诺的事都已完成,你是否也有了答案?”
那一年,叶落与风十一相识一年后,再次结伴登上北雁荡山,雁湖水面泛着浓重雾气,风十一脸上同样罩着一层冰霜。
“十一,你怎么啦?”
“一年前让你一剑扬名的是我爷爷。”风十一不再是一缕徐风,她的话如冷冽寒风吹得叶落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都是风,我早该猜到的。”叶落就像落叶瘫坐在地,一年前正是风无影倒下之处。
“我知道爷爷死前终于解开了心结,说起来也是因为你那一剑。”风十一双眼泛着水气,脸上冰霜依旧,“你不知道吧,因为教你剑术的无风是我爹,你说,这是不是宿命?”
风十一还说领头人岳青山才是大魔头,是他设计将武林中人杀害并嫁祸于无我门,“你们都是他手中的杀人凶器!无我门,无我,爷爷为了守护他的信念而无我,我娘当年为此而死,我爹痛责爷爷无情愤而远走,可爷爷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一刻,叶落终于明白,风无影原来是前朝大将军,无我门亦非邪魔外道。他们不过守护着前朝遗下的大批奇珍异宝,一心想着复国所用。
岳青山无意间得知此事,为夺藏宝而施下连环诡计。风无影当日自知难逃一死,在叶落的剑法中又窥见无风身影,虽死亦无憾。
无风从未提及他的往事,甚至所传剑招亦无名,“克敌制胜哪需要招式名堂?剑出无名旨在灵活,你要记住,你才是那把剑啊。”
叶落终于明白无风的痛苦源于一个情字,他希望叶落把自己变成一把无情的剑,无情无恨无痛苦。
“我师父他酒量不好,可一到夜里必然要喝得大醉,也许唯有如此才能睡上一觉,如今,我算是懂了。”
无风至死都放不下心中的恨,而叶落又怎么可能放下心中的情?
风十一从未过问无风的事亦非无情,她只是不懂得该如何面对。叶落既然已清楚风无影与无风的关系,他觉得风十一有必要知道无风最后的消息。
“还有一件事……我师父三年前因病离世了。”
风十一沉默许久,无风在她印象中虽与陌生人并无区别,然而心里终究还是隐隐作痛。
“他,应该也很痛苦吧,死了也就解脱了。”
叶落与风十一都沉默了,人终归是要死的,活着为什么还要那么痛苦?
风无影与无风都不在世间受苦了,叶落与风十一难道还要延续他们所受的煎熬之苦吗?
风十一的剑杀不了叶落,即使叶落求死。
“我杀不了你,但是,你的命是我的。”风十一脸上冰霜渐退,“你可去查证我所说的一切,倘若查清了,你得还我爷爷清誉,还无我门一个公道。”
叶落毫不犹豫承诺了,“十一,我们……”
风十一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答案或许只能留给时间,“十年后的今天,我会在这里等你。”
雁湖已近在眼前,叶落脚步越发沉重,他不知道风十一还会是当年的风十一吗?
叶落花了一年时间查证了风十一所言,又花了半年追踪截杀岳青山,再花了两年洗清无我门冤屈,剩下的日子都花在酒醉中等待。
“十年了,我还是我。”叶落为此庆幸,也为此忐忑,他若不再是自己,风十一的答案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来了。”
是风十一,叶落猛然抬头,眼前树影晃动,一涧清流缓缓流淌,风十一立于水流中一块岩石之上,手中剑尖指向叶落。
十年再见,叶落一阵恍惚,十年前与风十一同游雁荡山,在风十一未说出真实身份之前,他们也曾在此处拔剑相向,剑锋却是无比温柔多情。
风十一的剑让叶落牵引游走,在潺潺流水清亮脆响中,两道身影在漫天落叶里如林中蝴蝶相随飞舞,若无仇怨,此生多美好。
而今,风十一在叶落眼里依然是那个一眼万年的风十一,青丝飞扬一如初见那日徐风吹动,轻轻柔柔。
可是啊,眼角眉梢藏不住十年盘桓留下的孤独与寂寞。叶落眼眶一红,十年苦等,日夜思念的人又何曾有过快乐日子?
风十一心里又何尝好受?叶落正当壮年却早生华发,眉宇间深刻那一抹愁苦,是十年漂泊放逐留下的烙印,他的债终究也是她一生的债。
叶落长叹一声:“这就是你的答案?”
风十一摇头,剑尖朝天一指,“我也在等一个答案。”
叶落这十年所做的一切,风十一又怎会不清楚?可有些决定总让人难以释怀,唯有听天由命。
“我不明白。”
“我在爷爷坟前说了,今日若有大雁归来,你我亦同归。”
叶落明白了,他只能陪着风十一等待一个由天作主的命运。
风很轻柔,树捎晃动也很轻柔,洒下的阳光也是温柔的,叶落与风十一的眼神慢慢地也愈来愈柔和。
“爷爷吖,大雁怎么还不来哩?”
“呵呵,十一啊,今日初八,再过两日吧。”
风十一落下一滴眼泪,小时候多幸福,爷爷那么疼爱她。
嘎——嘎
大雁归来,雁湖又活了。
江湖再无叶落的剑,再无风十一放不下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