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后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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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百年孤独》中,年轻时的老何塞在斗鸡场中杀死了同乡普鲁邓希奥,因为对方侮辱了自己在床上没有本事。这一事件虽被视作公平决斗,却给老何塞夫妻留下了良心上的烦扰。

他们感觉死人一直就在身边,神情忧伤,带着对活人的深沉眷恋。夫妻俩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他们无法安睡,因此决定离开村子,翻越山脉重建新的家园。

到了老何塞晚年的时候,他进入了一种谵忘状态。这时一位头发苍白,行动迟缓的老人走进他的卧室,那竟是死去多年的普鲁邓希奥,他已经由死时的年轻人变成了老人——原来死人也会变老!

普鲁邓希奥在死去多年后出于对活人的强烈怀念,对友伴的迫切需求,对存在于死亡之中的另一种死亡的迫近又是如此惧怕,故而辗转找到了他最大的冤家对头,两人一见面就如老友般热切聊天。

普邓登希奥陪老何塞度过了因发疯被绑在栗树下的漫长岁月,成了老何塞唯一能够保持交流的对象。

普鲁邓希奥此时已衰老得几近归于尘土,他也在为自己的第二次死亡做准备。他每天两次找老何塞聊天,谈斗鸡,并约好建立一个饲养优异品种的养殖场,仅是为了在阴间沉闷的星期天聊作消遣。

《百年孤独》是一部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著作,在作品的描述里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它的灵魂能为活人所感知,与活人交流,他们会孤独寂寞,也会害怕衰老,甚至死亡之中还有另一次的死亡。

书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吉卜赛智者梅尔基亚德斯,死后的灵魂变回到四十岁不到的模样,成天呆在炼金房和老何塞的子孙们一起,传授他们古老的智慧。他的房间在常人看来永远一尘不染。死后的灵魂越来越虚无,直到羊皮卷即将被破译的前几年他才宣布自己即将永远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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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一部文学作品里讲述这样的故事,总会让人觉得荒诞不经。然而小说多处出现这样的情节,行文在现实与魔幻、肉体与灵魂之间自然切换,丝毫没有违和。仿佛真的就有这么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与幽灵和平相处。人是活了第一次的人,幽灵是活人生命的延续。

要了解这样的一部作品,就要了解作者,了解他所生活环境。

马尔克斯.加西亚小时候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在加勒比海沿岸地区的一个村庄。外祖母教给她的是没有经过西化理性冲击的、传统的拉丁美洲世界观。

在那套世界观里,活人与死人没有绝对的界限,活人死后会变成幽灵,幽灵一直处在活人之中,死亡不是结束,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

对外祖母来说屋子里不只有活人,还有更多幽灵。比如还是小男孩的马尔克斯乱跑乱跳,外祖母就会告诉他要乖乖不动,不然会吵到死去的大表哥。活人不可以扰动死人。

马尔克斯小时候就产生过困惑:既然人不会真正死掉,只是换成另外一种存在,而且随时会被唤醒,会被吵到,那么这些幽灵还会不会再死掉变成二度幽灵?二度幽灵还会不会再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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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其实作为一名地道的潮汕人,像书中描写的这一些并不觉得奇怪。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坚信抬头三尺有神明,同时也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灵魂会萦绕在他身前所生活的地方,关注着他前世亲人们的生活。

马尔克斯的外婆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潮汕老太太中的一员,在祭拜的场合,她们也会虔诚的捧着手,严肃告诫乱跑乱跳或者多嘴多舌的小孙子。

我们生活的这片空间里就是由神明、亡灵和人类共同组成的。我们跪拜神明、祭祀祖先。在这片土地上,人、神、灵三体共存。神保佑我们平安健康,祖先离开后也会以托梦等各种形式存在,关注我们的生活。

4

公公去年过世。今年的农历八月份,婆婆辗转才找到一位“落下路”的神婆,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老人说现在已经很少做这个了,来的人都是要哭的,自己年纪大了经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在婆婆的好说歹说下才勉强同意。

一番祷祝后,神婆告知金童玉女已经出发了,也很快的请到了他。公公已经知道了婆婆来找他,一路上很高兴,但是他腿不好,走得很慢,得等一等。

公公到来后,婆婆便问他在那边过得怎样。他说挺好的,左邻右舍都有上落喝茶,与自己老母亲(相隔三个坟头)也日常彼此来往。那边的宅子很向阳,就是太窄了,自己腿都无法伸直。

婆婆问他知道他过世后家里的变化不。他说搬了新家,自己很高兴,有到门口观望,但是门神把守着大门进不去。

话没说几句,金童玉女便护送着公公回去了。

5.

听完婆婆的讲述,我们都惊愕了。

当初办理丧事时烧去了许多用品,当时本来也要把公公在世时用的拐杖也烧了去,主事的师父阻止说不必,到了那边就无病无痛,脱离肉身的羁碍,从此遨游四海了。我们因此也都高兴起来了,体弱多病了半辈子的人终于摆脱了躯壳,自在云游了。

可是现在却得到他依旧行动不便的消息,可见人升了天,入了阴界依旧摆脱不了肉身和俗事牵绊,依旧是凡人一个,不但要去适应阴间的种种条框,还要把前世的病痛和物事都带了去,长长久久的受着折磨,还要关心着在生的妻儿孙辈,一世为人二世牵挂,多么的残忍!

或者还真的要承受着另一次生命的衰老衰弱过程,直到颤巍巍的喝上孟婆汤,走上奈何桥,完成一个生命的三界轮回,或者最终虚弱得完全消失于整个银河系中,仿佛不曾存在过。

老迈的生命还要辗转在另一个空间里奋力拼搏,这可就真的叫人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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