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少年不识双亲意,养儿方知父母恩。
怀胎十月已近临盆,黑猫已是一刻不敢离我左右。晚饭后说有点闷,黑猫立刻牵了我的手陪我出去散步。家门口不远处就是一片芋头地,尚未收获的芋头地里,不少叶片已然发黄,想来已经成熟的它们,正在急切地等待主人前来收割。我俩就这么沿着地垄,有一搭没一搭慢慢地走着。
空旷的田野里虽说秋意已是十分萧瑟,清新的空气仍然是令人心旷神怡。没走几步我说不行,我得上卫生间,黑猫四下里迅速扫视一眼,果断说,就这来吧!
可是没等黑猫站好姿势挡在我身前,我已经小便在裤子里了。看着黑猫我心下有些赧然,继而有些沮丧,为啥我年纪轻轻小便失禁了?
不知道为什么,黑猫没等我说话,就已经明白了我的尴尬处境。他温和地揽了我的肩说,先回家换衣服再出来。
家门口遇到邻家大姐,忍不住吐槽自己的不雅行径。没想到大姐听了立刻说,回家躺好不要动,我去问问我妈。她妈妈就住在我们俩家屋后,大姐一句话说完一溜烟小跑消失在巷口。
进了屋换过衣服刚刚坐下,邻家大姐已经折返回来了。她说,我问过我妈了,我妈说这是羊水破了,不是小便。从现在开始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躺着,今晚如果肚疼超过俩次,记得马上去医院。说话间我又小便失禁了,我的天。
只是这回沮丧了一下马上就释然了,这不是小便失禁是羊水破了。有点欣慰,我的宝宝,想要出来了。
黑猫去取了姨妈巾过来说,再换换衣服用这个吧。我接过黑猫递来的衣服和姨妈巾取笑他说,你这个男人倒是比我强多了,我这脑子一下子乱了,都不知道思考了。
黑猫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从现在开始这些事都归我考虑。
帮着我换好衣服,黑猫又很麻利地端了盆热水过来说,生了孩子不能洗澡了,我现在帮你洗洗头发吧。
我说,好。
躺在床上,黑猫在我头部位置支了个大板凳,脸盆放在前面的小板凳上,我在床上撑着双肘把身子往上一移,头发垂进了盆里。
洗好了头发,黑猫说你躺着吧。我说头发没干躺不成。黑猫起身去邻居家借了个吹风机,费了好半天劲帮我把头发吹干了,又帮我在后脑勺扎了个麻花辫。
用手摸了摸辫子,偏过头看着黑猫笑。
黑猫也笑,问我,不行?
我说,太松了。
黑猫说,我怕太紧揪疼了你。
想了想他又说,不知道到底多久能生完,要不然重给你扎一下吧?
我赶紧点头说,嗯嗯,重扎一下,扎紧紧的,这样不容易弄散了。
扎好辫子已是晚上快要十点,躺在床上没有一分钟,肚子开始痛起来。黑猫拿着我换下的衣服正准备去洗,听到我说肚疼,马上把衣服扔盆里过来床边跟我说,去医院吧!
忍了忍,想了想,我说,刚才那大姐说了,疼俩次才去呢。她还说了,别看羊水破了,离生还早着呢,不要大意,也不要急。
黑猫又去端脸盆,然后又放下,心神不定地在屋里来回走。
我说,你别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头晕。
他坐在我床边说,身边没个老人,咱俩没经验,我有点担心。去医院吧,又怕太早你在那里呆得受不了。
我说你别杞人忧天胡思乱想了,你也别洗衣服了,睡吧,没准到明天都没动静呢。
黑猫看了我半天,像是下了个决心似的,说,好,睡觉,明天再说。
结果他刚脱了衣服躺下,我又开始肚疼,这次疼得比刚才厉害了,我的脸都皱成一团了。这是黑猫后来形容的。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安顿我不要下床不要乱动后,起身出去了。
片刻功夫黑猫回来了,说,他把后院开出租的苏和叫来了,马上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黑猫给我家大姐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跟我说,我有点心慌,让大姐也来医院吧。这个城市,我只有大姐一个亲人。我已经痛得没力气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又跟我说,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担心我没经验管不好你,大姐比咱们有经验,她来了就安心了,你不要担心。我又点了下头。
到医院后,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大姐和姐夫也正好过来了。
看过大夫说,还没开俩指,先进病房吧。
之后感觉想大便,黑猫扶我去了趟卫生间,并没有大便,又回病房。回来正遇上大姐找了妇产科主任过来,那是大姐同学。
主任说,好,就这样活动着,不要躺。
黑猫说,刚才是去卫生间了,她想大便,但是去了,没有,又回来了,不是出去活动了。
主任一听斥责黑猫,已经快生了不能去卫生间了,万一生在卫生间怎么办?
黑猫有点委屈又有点后怕地看了看我,我估计他心里在想,也没人告诉这些需要注意的事啊。
说实话我自己也真是不懂,否则断然不会去卫生间的。
这么想着又开始疼,主任大剌剌地说,疼就躺会,不疼了记得起来活动啊。
可是,站着疼,坐着疼,躺着也疼啊,不止是小肚子疼,整个腰部甚至腿部,哪哪都疼,这一刻才知道坐卧不宁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多半是形容分娩前产妇的吧。
好在这种疼不是没完没了的,疼一会就停了,停了黑猫就搀着我下地活动,疼了再蜷到床上去。
如此三四次,主任说,来待产室吧。于是进了待产室。
黑猫就趴在待产室门口,在门缝里看我,看我有下地的动静,就赶紧过来搀我,主任往出赶他说,你不要进来。他说,我进来把她扶出去。然后扶我去走廊走走。
这样折腾到凌晨四点多,终于等到主任说,可以进产房了。
黑猫被挡在产房外了,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被抛进了恐慌的深渊,央求主任说,让黑猫进来吧,我怕。
主任很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别怕,有我呢,我陪你,你疼的话就抓我的胳膊,使劲抓。
听了主任的话,一方面觉得让黑猫进来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另一方面觉得主任是大姐同学,心里安慰自己说,主任一定会关照自己的。就这样在不断的疼痛中一个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后来想想,可能并不单纯是害怕,主要还是那种极度疼痛的过程,需要有爱人的陪伴和抚慰。可惜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医院,并没有如此人性化的管理举措。
不得不说,没有经过上岗培训的孕妈咪是非常悲催的,当主任不停地鼓动我用力、用力时,我不知所以然的不知道该往哪用力,脸憋成通红头上大汗淋漓仍然是不得要领。
有那么一度,我觉得我是陷入昏迷中去了,因为当我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了,主任正在为我进行侧切伤口缝合,针线穿过肌肉的巨大疼痛疼醒了我,但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剪了一刀。
老实说,那个疼比生育前夕的阵痛更加可怕,一针一针都钻进心窝里的痛。虚弱的身体挡不住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为什么不打麻药给我缝个没完?俩边有护士按着我犹如被绑架了似的不得动弹,还好头可以随意扭动,让我想要挣扎的欲望有可释放。
就这么侧过头,意外地看到窗台边有个护士正在把我的孩子放到称盘上,说,3600克。
心里有个地方一下子柔软起来了,就那么看着那个红红的小小的孩儿被护士用毯子包起来,竟忘了疼。
此时,是10月21日六点十分,黎明时分。
产房出来后,黑猫不听护士劝阻,执意不用担架床,把我抱起来,抱回病房里放在床上。这才知悉,同病房四个产妇里我是最早进去产房,最后回来病房的一个。
邻床产妇的婆婆玩笑加叹息说,病房风水不对啊,四个产妇生了四个丫头!
有个大妈附和说是啊是啊,隔壁间是生了四个小子呢。我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了看其他三位产妇,似乎都睡着了。
之后妈妈来了,不大一会护士来给清洗伤口换药,看过心疼地说,怎么不像别人一样刀口靠后侧,难怪疼得坐不起来呢?
再后来婆婆也来了,说,好好坐个月子,恢复一年可以要二胎。
黑猫立刻接话说,只生这一个,绝对不再生了,这也太吓人了。
婆婆睥睨黑猫一眼说,你不是可胆大了么?你不是想要儿子么?
因为怀孕六个月时婆婆来过一次,看了眼我的肚子,就胸有成竹地说,是个姑娘。
黑猫当时生气了,责怪婆婆,不要乱说!
婆婆赶紧笑说,如果是个小子,也不会被我一句话改了性别,看你急的。
黑猫听婆婆这么说,看了我一眼说,疼得死去活来的,我真是吓破胆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这样的经历了。
后来黑猫跟我说,孩子生下后主任对着待产室喊了一声,说,丫头片子!待产室里的大姐赶紧去门口通知黑猫,原话递过来说,丫头片子。
黑猫一听孩子生下了,长嘘一口气说,丫头就挺好!
大姐回敬一句,你倒想不好呢?
黑猫讪笑着,真的挺好!
黑猫说完又跟我强调说,这辈子,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
病床上我虚弱地看着黑猫,说,嗯!
我们果真,就只要了这么一个孩子。
但是黑猫,其实我愿意,给你生一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