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客向何处归。
01.
我从小就卖茶,各种种类的茶。听爹说从前我家也是书香世家,我不知道什么是书香,可我识得各类茶香。
爹说世间之事大多是因果循环,说这话时我在泡茶,我把温热的茶汤递到爹手上,爹喝了口咂咂嘴“春儿,你这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接着说他那光辉的往事。
“想当年,你爹我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多少闺阁女子都曾仰慕我。你娘第一次见我时,都羞得不敢抬头望我呢。”爹手握茶杯在想些什么,接着喝了口茶,我没提醒他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爹想念娘,我知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娘,可我觉得娘一定是最美丽温柔的,就像爹想念娘时那嘴角的弧度。
我爱茶,需知好茶可是需要好水的。最好的要数天水,天水分优劣,上等乃是雪水,冬季从梅花上采下,那水闻着便有一股梅香;次之便是雨水,雨水也分好坏,秋雨为上,梅雨次之,雷雨最差。地水中分三种,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
爹说这水就好比人的处境,不同的水能泡出不同味道的茶,不同的处境也能造就不同的人。我明白水不同茶便不同,可这后一句我始终不明白。
爹看到我迷茫的样子来摸了摸我的头,我斜了他一眼,我可早就看到了,他就是这样摸隔壁小花的,我可不是小花,每次还颇为享受的蹭。“春儿不需要懂,爹在呢。”说完好似才看到我的斜眼,颇为尴尬的又揉了揉,缩回手搓了搓。
02.
我收拾了下又出去卖茶,清茶两文钱一碗,我已经卖了八年。说来奇怪,小时候的事我总是记不太清,爹说是因为我蠢笨,记性一向都不大好。七岁时我就随着爹从京城来到江南,在这小镇上我卖了八年的茶。其实也不是八年,之前都是爹在卖我在旁,可最近他身子骨越发不好,说是老毛病复发了,为了给爹继续拿药我就一个人出来卖茶。
最近我生意一向都不错,隔壁的王大娘看我一人出来卖茶也很照顾我。今天爹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药,莫不会又嫌药苦倒了吧。我正想着,突然被人惊醒。“姑娘,姑娘,姑娘?”“啊?”抬起头撞见一张俊美的脸。“一碗茶。”“哦,好。”说完我便低下头备茶,这人长得和爹一样好看。
不知为何,回家后我脑海中还会闪现出那张俊美的脸。爹又在发呆,看到我后愣了愣。“春儿,你莫不是发烧了吧,脸怎这样红?”说着急忙过来要摸我的额头。我也摸了摸,没有啊,怎会脸红,看来明天给爹拿药时也要顺便把把脉了。爹赞同的揉了揉我的头。
之后那段日子我常看见他,每见到他心就跳的格外快,为此我特意去了医馆。和爹熟识的温大夫笑着揉了揉我的头“春儿长大了”。长大了?长大是种病吗。
03.
朱公子又来了。朱公子名叶青,他已同我喝了五个月的茶,从夏日炎炎到秋风凉爽,想来也是个爱茶之人。
爱茶之人大多想如爹所说考取功名,居庙堂之高,可朱公子不一样,他也饱读诗书,却想远赴战场,以剑平边疆之乱。爹说少年人多有梦想,如若不去实现它,日后便只能在梦里想想了。我是懂的。
他说,碧螺春与朱叶青,看这名字多相配,这缘分早在第一次见面就已定下。
他说,春儿,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他说,我名朱叶青,却心甘情愿醉倒在碧螺春的茶香下。
他说,待我功成名就,必许你十里红妆,嫁衣红霞。
我泡了十几年的茶,却不知道世上竟有比茶更香醇的话。我想,我大概真的逃不掉了。
04.
爹说我傻,说这话时我在泡茶,碧螺春的香气从壶中悠悠扬起。爹嘴角温柔的弧度变成了眉间展不开的惆怅。我知道爹在想些什么,可我不怕。
我也有梦想,择一人终老,与一人白头。爹说过为了梦想人是要付出很多的,不过是时间罢了,我等的起。
我开始酿酒,竹叶青,上好的酒都被我埋在了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下。我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花开花落,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常常整天待在书房里对着一幅画发呆。爹有许多秘密,我并不想知道。可是画中女子那与我同出一辙的眉眼,我怎会不懂得。
我终于长大了,我的世界里不仅只有茶,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我有了烦恼,有了执着。
我越发明白爹看那副画的眼神,越发了解爹眉间的惆怅,可我不想明白,我也不想懂。
05.
院子里的梨花落了三次,梨树下埋得竹叶青也有了三十坛。在他走的第三年,爹也走了。
爹生在江南,长于京城,逝于江南。我生在京城,长于江南,我想我该去京城看看。
爹说京城是有娘的地方,可也是吃人的地方。
爹说他的春儿应该泡在最爱的茶里,养在最美的江南里。
爹说春儿想等便等吧,爹还在。
爹说春儿,永远都不要去京城。
爹知道我向来最听他的话,可是再也听不到了。
我把爹和画埋在了山上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爹终于可以和娘永远在一起了,在这美丽温婉的江南。
06.
我依旧卖茶,清茶两文钱一碗,碧螺春千金不换。
温大夫常来看我,时常给我带来一些消息。听说边疆战事喜讯连连,听说新任将军朱叶青足智多谋,战场勇猛无敌,听说大败敌军龙颜大悦,听说那新任将军只求卸甲归田。
我酿的竹叶青已有五十余坛,今年梅花上采下的雪水,梨花里滴落的晨露,已够泡上几壶上好的碧螺春。
“姑娘,一壶竹叶青可否换一碗碧螺春?”
“不换,都送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