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特是一只很小的蜗牛,它一直生活在尖峰冷热带雨林里。热带雨林常年高温多雨,植被们恍若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热气蒸腾的新鲜皮馅,在森林的挟持里紧密发酵着。
利特经历了漫长的爬行生涯,仿佛它生来就是不断地爬行,除了和生硬红色的石头有过偶然的触碰外,其实常年的蠕动只是和绿色的苔藓,蔓藤,名不经传的植被们打交道,它目光触及的世界放眼全是绿色的,这使它感受不到除了和谐之外的其它惊扰。
可是最近利特遇到了点麻烦,这是和它有一天突然抬起头来有关系。利特有着精灵一样的耳朵,虽然它是一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蜗牛,但这并不妨碍它喜欢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它似乎能听懂所有动植物的语言。
此刻太阳的光辉透过密密麻麻的丛林零星的铺射森林里的灰色地面,那一点一点带着光又似火的小精灵们正飞蛾般地驱赶森林里阴郁的湿气生灵,它们不断的纠缠,追逐,升腾,渐渐穿过低矮的椭圆形树冠,横向遮天的绿檀,沿着望天树攀上了云层,很快一道道的光线注满了雾气,清晨的森林像是刚沐浴过温泉一般的清新和跳跃。
利特捂着鼻子悄悄地打了个寒颤,若不是它喜欢躺在落叶堆砌成的厚重草毯里度过阴冷而漫长的黑夜,恐怕是要被这森林的腐朽给吞噬了。
利特渴望这样的清晨,这让它或多或少感受到来自尖峰冷热带雨林年均20摄氏度的青睐,在这里生活的动植物们热闹得犹如一锅锅沸腾的水。大清早利特就被苔藓们纷纷抱怨的耳语惊醒,它们相互依附又相互嫌弃,一个昼夜的更替总能悄然拉开它们的距离。
绿色的鹦鹉成群结队在头顶上盘旋且叽叽喳喳地欢叫,其他的鸟儿也加入了欢快的氛围里,它们水珠般清脆婉转的鸣声,长一声盖过短一声。每当这时候利特就能从这些局促的空气里捕捉到异样的气味来。
在利特所见的世面里,这样的氛围少之又少,就连鲜少露面的风神哥都能透过密集的植被层挤进地表凑凑热闹,它疯狂戏谑着周遭的树木,大家便不知道它此刻的心情是如何了,毕竟有阳光又有风的日子是极少和谐的,因为没有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风神哥通常是喜怒无常的,这是生活在尖峰冷热带雨林里的所有动植物们都知晓的事。
“风神哥今天是怎么了?我的叶子掉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我的树干就会变得越来越消瘦的。我想触碰天边的云朵的愿望就变得更加渺茫了。”一棵精瘦的望天树叽里咕噜嘴里满是抱怨,这真是一个忒着急的家伙。
那一群鹦鹉迎着风盘旋了一番后选择在一棵千年古榕树上停歇,紧靠着望天树的古榕树听着小家伙的牢骚淡定的闭目养神,它腹诽道:日子长着呢。周围瞬间随着光影的迁移暗淡下来,无人问津的小望天树看上去更加无精打采了。
风神哥还在四处扫荡,森林里时不时飘着“落叶雨”,有些幼小的嫩叶经不起摇曳泱泱投入大地的怀抱。这在利特看来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它继续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晨光,有风,有落叶的日子实在是不多见的。然而,很快利特就被惊醒了,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轻轻打在了它的壳顶上,若是从前它是不予理会的,利特经历了漫长的爬行,在它看来每天的景色一样,心情一样,重复的事情一样,它甚至觉得这样的人生全无意义。
利特偶尔会被同样擅长爬行的蚂蚁家族调皮地戏弄一番,它们常常趁它午睡时把它连同睡觉的落叶床一起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在利特醒来时偷偷捕捉它震惊的表情,这已经是沉默寡言的利特单调的爬行生涯里感到最有趣的事情。
利特总不能幻想着仅仅靠着它一点一点的蠕动爬出偌大的森林吧,这是它从未有过的想法。头顶上的声音令小小的利特在这样热闹的清晨里莫名多了一份期待,它试探地伸出细长的脖子,慢悠悠地朝着天空的方向眯缝着眼,利特的眼帘立刻被一股灰暗顶了回来,并且安静的覆盖着。
利特恍惚间闻到了清新的浓烈的香气,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奔赴而来的,这异样的侵入令它即刻缓过神来,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是一片新鲜的落叶。可是为什么有点重呢?也许因为它是新鲜的,带着阳光云彩的光芒,带着露水和湿气的沁润,利特这样想着,它是听到了小望天树的话想到的,它慢慢缩回了长长的脖子,决定不去惊扰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
利特很快又安然于这样的沉静,它甚至懒得去抖动身体,抖去身上那片压得它略感压抑的新鲜绿叶。身旁的小望天树正不厌其烦的和古榕树老先生唠嗑,古榕树显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
它们的谈话断断续续的进行,“老先生,你说云有色彩吗?会不会和我们一样,那可就太没意思了。”小望天树十米高的样子,为了和矮它一截的老先生愉快的聊会天,它只能稍弯些许的树干,看上去有如依附在母亲肩膀上的孩童不肯离去。
话说小望天树是附近的树群里最娇小的一棵树了,它的哥哥姐姐们早已像一个冲天炮一样屹立在森林表层,成了最高层次的擎天树。这让它十分懊恼和随时感到了被抛弃的嫌疑,幼年的它只能依附于与它相依为命的千年古榕树爷爷,这祖孙俩每天对森林里发生的事都跟过筛子似的抖抖捋捋,比那些见过世面的鹦鹉,蚂蚁,蝴蝶嚼得更为细碎。
利特摇摇头,收起了它善于聆听的触角,安分守己地缩回自己的家里。利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慵懒,兴许是被这片落叶的香气熏得昏昏欲睡吧,它竟有一种醒不过来的沉醉。利特饿醒了自己,此刻它正全神贯注地听起外面的声音来,这是利特每天早晨的必修课。
“唰唰”“哒哒”的声音鱼贯而行的感觉,踏着落叶的声响正有节奏地进行,利特有些迫不及待地探出头去,它隐约感觉到眼前的昏暗,但它很快漠视了,连忙对着那些黑压压的队伍小声喊道:“嘿,是不是又要下雨了,我的朋友们?”这意外的声浪打破了有序的忙碌,皮克丧着脸从蚁族队伍里抽过身来向利特表示了抗议:“听着利特,你生来就是幸运的,至少上天给了你一个安定的家。所以,你不用在雨季泛滥时忙着搬家,你大可心情好时选择漂流,这样能免去徒步的艰辛。”皮克说完转身没入了泱泱队伍里。
小蜗牛利特似懂非懂的茫然片刻,这些家伙常年迁徙,这和吃饭睡觉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可是听着有些生疏的不快,谁让它们生活在多雨的热带雨林呢?利特决定在漫长雨季开启之前先填饱肚子,于是它茅塞顿开一般扫过那片昏暗,想起了头顶上的落叶,那片似乎不再新鲜的落叶。
利特在决定吃那片远道而来的落叶之前先打声招呼,它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那张仍然覆盖着它身体的一角。“我想你不介意的吧,快要下雨了,我不能出远门,就先吃你两口吧。”利特说完迎着叶沿慢慢张大嘴巴,“哈哈,太有趣了。”一道稚嫩轻灵的声音划破了晨空的寂静,利特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本能地缩回吊在半空的脖子。
“什么声音?”利特斜着脑袋望向那片阴影,“我可不是什么落叶,我是毛毛虫莉莉。”头顶的声音为了表示友善轻轻拍打了一下叶子,利特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浅浅浮起笑意,它终于对来自落叶的那份沉重感有了清晰的释怀。
原来,他在驮着一位胖姑娘啊。那位胖姑娘此刻正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嘴里的叶脉,说话含含糊糊起来,“你也吃……叶子啊,这样我们俩很快……就饿死了。”利特知道毛毛虫姑娘担心她面前的口粮,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揶揄道:“我不和你抢,你慢点吃吧。”莉莉这才放心地吞咽下最后一口绿叶,它得趁它还新鲜的时候多吃几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是说你怎么掉在一片落叶上?”利特在落叶的掩护下畅所欲言,它并没有急切地想看到毛毛虫莉莉的样子,它安然享受于它们隔着一片落叶的距离。“唉,聪明的妈妈选择在树叶繁茂的枝头安家,是为了让她的孩子们有足够充足的雨水绿叶填饱肚子,然后无忧无虑地长成她想要的样子,可是前两天我调皮地爬上了一片树叶,没想到这片树叶被风刮到这来了,我担惊受怕地待了两天,天知道我从未独自离开过家。”莉莉气馁地说,“真是不太幸运的事。”利特附和着,他实在想不到更不幸的事可以安慰莉莉。
因为利特足够安稳,森林里的伙伴们都羡慕它有一个看似移动却安稳的家,当然只有利特自己知道它得过且过的生活里是怎样的麻木和孤独。“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呢?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利特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它害怕家的敏感触及两个生灵的处境,这并不比一场雨季的灾难来得轻松。
可是毛毛虫莉莉好像并不在乎,相反她更在乎眼前的温饱,她只是喏喏表达一种经历,而不是忧伤,这让利特十分的不解和意外。它们似乎又回到了吃的话题上,莉莉每说两句话就要吃两口利特头顶上的叶子,莉莉的咀嚼声越来越大,仿佛为她庞大的躯体量身定做似的。利特已经能通过那些咀嚼声想象到了她那硕大臃肿的身段,利特不知是饿了还是烦躁,它艰难地吞咽着。
利特轻轻蠕动了一下身体,它需要活络一下僵硬了一天一夜的身体,“啊……”一条明黄与黑色相间的圆滚滚的虫子顷刻不偏不倚地坠落利特的眼帘,这场景令他惊鄂得措手不及。“我只是想雨季快来了,我们赶紧储存些食物,你说呢?”在一阵尴尬后,利特假装镇定地迎上落叶里那双哀怨的眼神,“好吧,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太胖了,我可以帮忙寻找新鲜的树叶。”莉莉瞬间微笑的样子和她的躯体有着极为不协调的连接,利特想不到那是什么,莉莉总是能很快的转换情绪,她甚至在看清它的模样后表现出的淡然令利特感到些许的失落。
“首先,我们得找个树洞躲过这场漫长的雨季,你总不希望我们被地表腐烂的臭气熏死吧?”利特说完莞尔一笑,特别郑重地看着莉莉,莉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次,我们要找一些新鲜的树叶做食物,并且把它们搬到树洞里,当然最好是树洞旁边就有新鲜的落叶,就像你驾驭的落叶一样及时。”利特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好吧,我同意你的建议。”在利特快要转身离去时,莉莉突然尖锐地喊到:“喂,你叫什么名字?”
“利特,叫我利特。”利特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背着窝壳径自朝前走去,犹如一个资深的森林向导。“真是奇怪的家伙,背这么重的东西走路不累吗?”毛毛虫莉莉一边扒拉着枯叶缓慢前进一边喃喃自语道,她第一次在盛满了黄灿灿的落叶被深深覆盖的地面走动,这感觉就像浮在金色的阳光里呼吸一样梦幻,周围的景色像极了一道道移动的绿色屏风向远处铺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