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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梦溪滩(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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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忽然接到梁山打来的电话:“晚上来你那喝酒。”我说:“这么晚了,哪里去弄下酒菜?”梁山道:“别打算什么菜,有花生米就行。”
第一次听到“梁山”之名,我就想象着他的形象,必定是满脸横肉、胡子粗硬。及至见面,只有五大三粗的个子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只有那浓黑的眉毛符合我的想象。他是那样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嗓子略显沙哑,但声调平缓,话语得体,所以做朋友,梁山是属于那种可以“一见钟情”、也能够“白头如故”的类型。
与梁山一起喝酒,十有八九是他破费的,他作东他结账,我请客也是他付款。这倒不是为我的小气找借口。梁山确实是一个豪爽之士,从这点上讲,真有绿林好汉之风,连喝酒的姿态也有几分神似,倒满一杯“咕嘟”一口。与他相比,我这样的喝酒只能算“酌”了。而这么多年来,两人把盏,最惬意的要算塘栖运河边的阿二酒家,临河靠窗,看广济桥、运河岸缤纷的灯光,自是人生常“乐”水长东了。而最浪漫最富诗意的要算梦溪滩的“野醉”了。
阳历元旦刚过,一连几天的大雪,把各种颜色层次分明的双溪一律涂抹成了白色。那天,其实也不是梁山值班,雪后未晴,他到景点巡视,也许是想起梁山好汉林冲雪夜沽酒,他也心血来潮,一个电话把我召去。两人在双溪小镇上买了两瓶会稽山和一些火腿肠、花生米,踏雪寻路,来至梦溪滩。冬季来双溪漂流的游客少,梦溪楼酒家也“关门大吉”了。两人从雪地里挖出烧烤炉,捡了些柴火,找到店家早先留下的一些炭,在竹棚廊下生起火来。
天是阴沉沉的。溪对面大片的淡竹,都低垂着灰白色的头颅。三张竹筏搁在溪边,还有几条长条竹椅子,被雪盖着,只能看出轮廓。雪地里也没有见到脚印,真有“野渡无人舟自横”、“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四周非常寂静,雪块从廊后的竹子上掉下来砸在雪地里,是此刻可以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在雪光和炉火的映照下,梁山的脸色白里透红,更透出一股文人的气质来。他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凭此三项“头衔”,他是当之无愧地可以称为作家、诗人了。至于像我这样,偶尔在报刊上散见一点点文字,充其量也只是个“爱好者”罢了。
“近来很少看到你的诗歌作品,一年大概也就三、四首吧?”我问。
“是啊。”梁山翻动着手里的火腿肠,香气已经很浓了。“安全责任制,年终总结,给旅游局的汇报材料……忙得团团转。我啊,首先是个打工者,其次才是一个作家、诗人。工作就像吃饭,写诗好比喝酒,不喝酒可以,不吃饭是肯定不行的。”
我赞同地点点头。梁山是双溪漂流景区的老总,工作踏实勤恳,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事必躬亲,赢得了上上下下一片赞扬声。“可是你终于还是想到了喝酒,是不是?”我说。“也就是说,你的创作还是不能放弃的。我感觉,你的创作丰收期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我读过你的《城市与乡村对弈》、《稻草人》,很有气魄。是不是你那‘吃饭和喝酒’的理论慢慢冲淡了创作欲啊?”
梁山叹了口气,说:“我也感觉到我现在是在吃老本了。我前年出版的书《家园笔记》好多篇是十来年前写的。但我不后悔,我是真心实意地要在双溪漂流景区做点事。当河面上密密麻麻的皮筏和竹筏漂流下来的时候,你想象不到我心里是什么滋味,那是比发表几百首诗歌还高兴的事情。”
梁山给自己倒满了酒,端起来想喝,忽然想起面前还有一个陪客,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往我的杯子里倒酒。我知道他思想走神的原因。梁山是塘栖人,虽说离开径山也就个把小时的车程,但往往半个月一个月的不回家。他的父母亲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每每想起来,梁山就觉得内疚。他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平时自己省吃俭用,除了酒,日常开支不多,连香烟也戒了。
上个世纪,妻子和他离了婚,一直单身了十数年。很想为他撮合另外一段婚姻。梁山嘴上说“好好好”,就是没有行动。“唉,你不知道,双溪漂流景区活动多,四月份要举办茶圣节,七月份要举行水上狂欢节。没有这些活动造声势,游客量就上不去。每举行一次活动都有大量的事情可做。我啊,真有那份爱心也没那份精力了哦。”一扯二扯又扯到工作上去了。
“算了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们也犯不着为你瞎操心,有酒万事足,一醉解千愁,何况是这玉树琼花的梦溪滩里,有些古人韵味。”我们喝着,聊着,忽然让我想起“梦溪滩”这个名字来。“这梦溪两字是不是与《梦溪笔谈》有关?”
梁山说:“是的,宋代科学家沈括撰写《梦溪笔谈》时曾经到过这里,墓也在这里的下面一点,一个叫安溪的地方。双溪漂流景区开发之初,许多点都没有名字,而这里,当初的名字叫做‘千步滩’。我们抓住‘沈括到过这里’这个亮点,把漂流的终点取名为‘梦溪滩’。”我点点头:“这个名字确实不错,有诗意,又带点历史的含量,还给人以想象力。”
四周依然是那样的寂静。竹廊屋檐下,一长溜的红灯笼在雪光中格外醒目,溪面上,偶尔有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寒意。梁山往火炉里添了一点炭,竹廊下顿时暖融融起来,离我们较近的屋檐下的冰柱儿,也有几根掉了下来。“其实,只要心里有团火,人也就不冷了。”梁山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我这人做事就是太投入,有时候甚至把景区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景区有一点点不顺心的事情,会让我不痛快好久,当然,有了喜事儿,我也会乐不可支。”我说:“这也许就是你单身的原因和理由。”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有些酒意了,话自然就多起来。“这样的时刻,确实不应该喝黄酒,喝白酒更来劲。”梁山望了望远处的双溪,水面上浮着薄薄的一层雪,喷了大半年水的青龙和黄龙,此刻静悄悄的,他们的头上、身上堆满了雪,成了名副其实的白龙。“你体验过冬漂吗?”梁山问。我摇摇头。梁山说:“冬漂非常有趣。漂流的时候,两手捧一只火篮,这里土话叫它竹火囱。里面有只瓦盆,生好炭火。两手冷了,可以烘烘手。还可以烤年糕、芋艿,一路小烤边吃边赏景。”我神往地说:“再烫壶小酒,那更来劲。有机会真的得体验一下。”
大约喝了个把小时,带来的酒也喝光了。说实在的,梁山与我都不是嗜酒如命的人,何况两人的胃都不太好。在这样的环境中,忍着寒冷饮酒,也就是图个意境。梁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脸红扑扑的,显得更年轻了。“我们去双溪乐园巡视一下。”“好的。”于是,我们灭了火清除了烧烤的痕迹,踏着厚厚的雪往游乐场那边走去。梦溪滩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结满了亮晶晶的冰果。我感叹地说:“双溪的夏日游客如云,确实,夏日的双溪清凉,风景如画。但他们没有见过这里的雪景,多美!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是银的天地,玉的世界。”梁山说:“银也好,玉也罢,那只是一时的,表面的,真正的双溪是金色的。双溪漂流景区一直是长三角漂流项目的旗手,是长三角漂流联合会的会长单位,获得长三角漂流金奖,获得第五届中国节庆产业金手指奖。这是一个含金量很足的金景区。”
我笑着说:“都说三句不离本行,你是一有机会就给双溪景区贴金。”当然,与梁山的一席谈,我就觉得梁山的生活准则还是对的,他的“吃饭与喝酒”的理论也让我钦佩。现实中的梁山,他首先是景区的老总,其次才是作家、诗人。
现在,我已在筑一堵墙
旧年已被我筑在一边
在另一边
我听到了新年的流水声
我不知深浅
我必须涉水而过
新年我的九牛二虎之力
也就是对一座桥的想象
我要站在桥上看风景
或让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我。
当我们从游乐场下来时,梁山吟诵出这样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