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人生大多很平淡,也很平庸,就像写的流水账。
1
在我呱呱坠地时便认识了文银,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他中等个,皮肤较白,美中不足的是他有对大龅牙。
他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五个兄弟姐妹。他小时候很笨,听说上了三个学前班才考上一年级。不过到了后面脑袋就开窍了,还成了全村会念书的扛把子。
文银以为靠着他不凡的读书能力今后一定是吃皇粮的人,不会再拿锄头把了。
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要升高中时,自己的爸爸因失手把队里马的腿给打断了,那时候家里穷,不得已,只好把他的学费拿出来给队里赔了马钱。
文银只能依依不舍的从学校回来,当起田间地头修理地球的人。
上过几天学的文银,眼看着一家人靠天吃饭不是办法。大家辛辛苦苦,一年四季勤俭节约,家里依旧穷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弟弟妹妹个个长得黄皮寡瘦,明显缺乏营养。
文银琢磨着去做点小生意。正好那时候杜仲皮挺值钱的。他暗暗地存了点本钱,背着父母偷偷的试着做起了杜仲皮生意。
他在农闲时节就到那些偏远一点的山区去贩买杜仲皮,然后又拿到大集市上去卖,从中赚差价。那时候做生意的人很少,文银头一年就存了一二百块钱。
挣了钱他才敢跟父母谈起这件事。他给他爸说:“爸,我三混也二十来岁了,现在也存了点钱,你看我们要不要盖几间瓦房?”
他爸是木匠,早就有给娃修房子的打算,一直苦于没钱,一听娃存了点钱,也有这个打算,两人一拍即合,说修。
文银的生意越做越活,每次在大集市卖了杜仲皮,顺手就再买点油盐酱醋带回来,去山里收购杜仲皮时一便拿到山里去卖,这样钱就赚的比以前多了些。
文银爸开始给文银成头修房子,只用了两年多时间,他们家接连修了两座长三间大瓦房,左邻右舍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2
几个跟文银玩的好的发小看到后都羡慕的去找文银,求他也带着他们一起做点生意,文银当然答应了。
以前一个饼一个人吃,现在一个饼几个人分着吃,生意明显没有以前好了。
文银本来还想靠这个小买卖赚点钱娶媳妇呢,这人一多希望就有点渺茫了。逼得他不得不想点其他门路。
还真就叫他给琢磨了个新赚钱点子。他想杜仲皮这么值钱,动员家家户户种点杜仲树,大家一定乐的嘴都合不拢。他抓住了大家的心理,跟着发小顺带做起了杜仲种子的生意,还真供不应求,一下子大家都赚了点钱。有点钱这心就变的更大了。
文银想,现在是赚了点钱,但几年以后,方圆几里家家都有杜仲树,谁还要种子呢?所以他想等再存点钱以后,就不做这生意了,回家找个媳妇养几头母猪,每年卖卖猪仔,种种地能过日子就行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中午,他们一帮泥腿子刚卖了手里的种子,在一家面皮店吃饭。坐在邻桌的几个外地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帮人窃窃私语,好像在谈论什么挖隧道挖出古钱的事情。文银只管听,继续吃他的饭。他可不信挖古钱的事,除非让他亲眼目睹。
不过他的发小张娃子听的津津有味还挺入迷。他问那帮人在哪里挖的,那帮人说在修铁路那里。还不断让张娃子小声点,不要同别人讲,他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生怕被抓了回去!
晚上,文银们都回到旅社,准备上床睡觉,明一早好回家。
张娃子开始喊肚子疼,疼的受不了,要去上厕所。
同行的财娃说他去陪张娃吧,文银觉得是需要有人陪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装了一两千块钱呢,两个人有个照应。
张娃一进厕所,就噼里啪啦拉上了,臭的财娃只好站在外面的过道里等。夏末秋初蚊子多如牛毛,咬的财娃心烦气躁的。想想厕所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就几步路,有抢钱的,一喊就能听到,便拍了拍屁股回房间了。
回到房间后,这等那等,也没见张娃回来。财娃说:“不要拉虚脱了。”赶紧跑去厕所看,这时厕所哪有人,连人毛都没见一根。
“这娃能跑哪去呢?”大家马上各自穿上衣服,到楼下先问前台接待,结果前台说没注意。一个大活人不声不响就不见踪影了,真是奇了怪了。
大家一出旅社大门就各自分头去找。
后来财娃在一个大桥下找到了张娃子。
张娃那个开心啊,简直跟范进中举的激动没啥两样。
财娃见着他疯疯癫癫,顺手就是一拳,把张娃打的后退几步才停下。
财娃气的说:“你娃娃,半夜三更,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叫我们好找,你不睡,我们他妈还要睡呢!”
张娃赖得理财娃,他当时可有更重大事情要跟大家宣布,他激动的说:“看我今天可得了个宝贝。”他把脚微微抬了抬。
大家纷纷都瞅他崭新的解放鞋,发现鞋带子那似乎塞着个东西,隐隐还发着点光。
大家团团围着张娃,问他到底是啥,张娃故意顾弄悬虚不告诉大家,说:“回去在告诉你们。”大家一路上簇拥着张娃一起回到旅社。只有文银一个人想,这娃肯定是受骗了。
果不然,到了旅社,大家帮着解鞋带,哪成想鞋带绑地特别紧。财娃灵机一动,跑前台借了个剪刀,一剪刀就把鞋带给剪开了。里面跑出一个挤憋的洋火匣,打开一看,里面就几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和一个玻璃珠。
张娃受骗了,赚的钱连本带利全被骗了,问题本钱还是借的。张娃滚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财娃说:“文银哥,我们这就你比较有钱,你看咋办?”
文银想想,在他们这群人里确实也就自己有点钱,虽然那钱是他留下找媳妇用的,而且借出去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还上。不过文英转念又一想,俗话说得好,媳妇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借。
3
这次生意过后,文银便彻底不跟他们混了,他把家里剩下的一点杜仲全种在了地里,开始把还剩的点钱全买了菌棒,准备培植香菇卖。
在这过程中呢,文银正好瞅中了一个姑娘。感觉人长得挺漂亮,个高身材又好,主要面相和善,人又温柔。
文银想,这跟我心里的另一半长的还挺像。便三天两头找个理由跑人家家去转悠。后来这事张娃也晓得了点,怂恿文银带他去看看,说他给参谋参谋。
文银答应了。
谁曾想,见了这女子后,走在路上时,张娃就说:“哥,不是我说哈,这女子有缺陷啊,你要想好。”
文银有些紧张,他可见人家姑娘几次了,咋啥都没看出,张娃一来就给看出来。这他要好好问一问,便说:“张娃你看出啥缺陷来了?”
“这女子没乳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要说是宁永辉家的老大,我不看就知道了。只是你告我说的不是宁永惠家的嘛!”
“原来是宁永辉家的,这是我搞错了。那你又是在哪听人家说那女子有问题的?”
“我舅舅那边村里面有人提说过他家女子。两家订亲时就把这事讲破了,后来这亲也就没订成。”
文银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问题,生个娃,娃没奶奶吃怎么办?本来家庭也不富裕,又没多余闲钱,哪有钱买奶粉。经过三番五次的考虑,他想算了,这事就先打住。
虽然他也同情这女子,但人穷志短,不容自己有那么多同情心。
这事过了也就过了,可这张娃不地道。他前面说人家女子有缺陷,后脚就找人跟宁永辉家提亲了。
文银问:“张娃,你不说人家有缺陷吗?怎么着是你就看上了啊!”
“哥,我跟你没法比,你有选择。我家穷,我得找个不要彩礼的。像我还欠一屁股债,能娶个媳妇总比当一辈子光公好!更何况是你不要了,我才上的,可不是夺你所爱哈。”
文银没理张娃。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初是自己打了退堂鼓,嫌弃人家女子,现在没资格怨恨谁。
眼看张娃要结婚,文银想自己也不能落后。
4
文银便提了两瓶酒上门找村里一个长辈拜托他去给自己物色。
这个长辈一看文银的年纪,说:“邻村就有一个女子,人也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订没订人家,要先打听。”
好嘛!既然有希望,那就等一等。
文银回家,坐等媒人的消息。等了一阵没见消息,文银想我偷偷去看看,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打听来打听去,终于搞清是谁家女子了,那女子人长的还不错,性格也还可以,这回总成。
过了一段时间,媒人回话了,说女子没订人家,只是有点要求。
文银想不就彩礼吗,只要不过分,都不是什么问题。
结果媒人说了,人家女子不要彩礼,是自己想学裁缝,苦于没钱学,所以想让未来婆家供她学门手艺。
文银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学手艺是好事情,支持一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这钱从哪里来?文银只好东家李家的借,终把这事给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关系也越来越好。文银想这事就算订下了。
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去挖猪草,女子悄悄告诉他了件事,听的他心里说不上的难过。
她说她身上可能长了些癣,因为家穷,一直也不敢给父母讲,怕他们知道了又担心。
文银挽起女子袖子,看了看,心里竟无端难受起来,他想这炸锅卖铁都要把她身上的癣给看好。
文银带着女子跑到以前做生意的地方,他想地方大点,医疗条件好些。
几次三番,女子身上的癣给看好了,亲成了。
过了一年,他们便有了个女儿,那个女儿就是我。
5
文银有了女儿后,赚钱更加努力了。他勤勤恳恳,一心一意搞香菇培植。这次又走在了别人前面,钱是稍微赚了点,但眼下家家都跟风弄起香菇培植,文银想再不搞点其他的事情了,肯定又赔本了。
正好村里磨坊搞承包,文银就决定去承包磨坊,一干干了四年。
那时候家里的日子依旧过得紧吧吧的,他们常常围绕一些鸡毛蒜皮吵的不可开交。文银说娶了翠萍(我妈)他肠子都悔青了,说翠萍不及张娃媳妇温柔。
翠萍说,“张娃的媳妇再好,也是人家的,怎么着也没本事把人家娶到手。”
文银气的牙痒痒,“是的,人家就是比你好,你看看你,俨然就是个泼妇。”
吵架上到一定程度,两人便开始交手,家里一下子成了比武的擂台,可怜那些锅碗瓢盆。
比武结束,各自捡起地上的瓶瓶罐罐,相安无事。
那时候我也在想,我爸是不是就不爱我妈,是不是一直还想张娃媳妇呢!如果那样我爸就真不对了。
不过事后,战争言和。张娃媳妇就不会再出来捣乱了。如果还想听一听就得等到下次暴风雨来临之际。
后来赶上改革开放,人的心眼都活了,纷纷加入了外出打工的热潮中,从此大家的生活开始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大电通上了。大家为了方便,大多都买了食料机,打米机,榨油机,面粉加工机,文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再加上机器经常出故障,所以入不负出,好不容易坚持了四年。
这时候他的第二个孩子早已出生了,如果外出打工,留下孤儿寡母在家,还有那么多地,甚是不放心。
文银决定找点关系进镇上的选矿厂,当时厂里效益不错,每个月可以拿五六百。文银到处找关系,好不容易进了厂,可没干几年又赶上厂子倒闭,文银只好回到家,又另想出路。
那时候文银差不多三十多快四十了,人到中年,压力更加大,两个娃娃一前一后都上了初中,除去学费,每个月还得准备300块钱。
文银吧嗒吧嗒抽着烟,又该弄点啥赚钱门路呢?看着外出打工的,好像都挺赚钱,不行还得出去打工。但看着一块块地,文银舍不得了。人可以没钱,但一定不能没有地,这辈子,社会怎么发展他都摸不准,但种地这事他闭着眼都能抓的门清,心情再不好,田间地头转转看看就好了,家里再穷闻闻粮食的味道,就不慌了。让他出去赚钱,把地荒了,他愣是舍不得。
家里得有个男人,屋里需要女人,外面地里还得男人,女人不是干不好,主要没那个体力。
文银选择了一个择中的办法,他去给人家当小工,干几个月就回来一次,大忙季节,他就待在家里把地种了再又出去,这样一来往往就错过了挣钱的时机。
娃们都上高中了,二个娃每个月再不是300的生活费了,是1000来块,文银像头牛,任劳任怨,平时省吃俭用,家里依旧没有余钱。
文银心里急,他老婆又急又怕。
村里出去在工地打工的娃,有好多都死在了工地上,虽然赔了些钱,但人没了,一点也不划算。眼看着自己老公年龄也大了,体力上不及年轻人,体质上也没有年轻时好了,文银出去干活,翠萍心里总不舒服。
四十八岁的时候,文银真出事了,那次事故差点要了他的命,脊椎压缩性骨折,在家休息了四五年。
文银老了,他的时代很快就过去了,但娃的家要成,房子要修,父母的孝要尽,文银还不能歇。
人生几多风雨,爱也好,恨也好,转瞬一切都成过去。
写于2018年6月17日,献给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