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山溪瘦得很，但却很急，终年啃着石头，啃出许多白牙似的浪沫来。溪边偏立着一株红枫，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树皮皱得像老人前额，却还精神抖擞地活着。
春来时，山雪初融，溪水便涨起来，裹挟着碎冰与腐叶，横冲直撞。枫树枝干上，芽苞点点，红如朱砂痣，又似未干的血滴。有山鹡鸰飞来，啄食树皮间的甲虫，树身便颤一颤，抖落几滴融雪的水珠，掉在溪里，立刻被急流吞没了。
夏日里，枫树忽然变了模样。先前那点点的红痣，如今已化作一树浓荫，阳光筛过叶隙，在溪面上洒下无数跳动的光斑。树根半浸在水中，被水流冲刷得发亮，时有小鱼啄食其上青苔。暴雨之夜，闪电劈了东山的楸树，火光中，枫树皮上现出一道旧伤痕——那是多年前的斧斫痕迹，如今已长成凸起的肉瘤，里面却住了一窝花栗鼠，倒成了它们的安乐窝。
秋风吹起，枫叶便渐渐红了。先是叶缘微染，继而红晕浸透，终至满树如烧。叶子蜷曲起来，像老人的手指，叶脉突出，仿佛掌纹。十月里，山雾弥漫，红叶飘落溪中，竟使水面比树冠更为鲜艳。偶有采参人经过，抬头忽见最高处尚有一叶独青，形如耳坠，正待细看，西风已将它掠去了。
冬雪覆盖山野，枫树枝桠负雪，弯成一张张弓。树皮上结着冰甲，裂缝里垂着冰凌，在阳光下闪着蜜色的光。溪水在冰下呜咽，枫树的汁液也在树皮下暗暗流动。樵夫遗落的斧柄，斜倚在树干上，已被新生的树皮吞没了一半。暮色苍茫中，远望那枫树如一滩凝血浮在雪溪之上；近看时，枯枝上悬着冰锥，风过处，叮叮作响，似乎在为来年的新生积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