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不安的时局］

（一）

在新召开的会议上,凯文兑现了承诺，同意无暇乐园继续进行,与会者们都很高兴,会议上,各方几乎没有分歧,都达成一致,使得会议如流水般顺畅地进行下去。

但随着会议的进行,很快使议题推行到一个新的难题前:无暇乐园工程如何重新启动?在政府停止援助,大部分投资方中止投资的情况下,按照原计划,需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启动。但包括爱莉希雅在内的大多数与会者都希望工程立即启动,这么做并不是想早些看见无暇乐国,而是明白如果不乘早启动,等到战争白热化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祖国多半会在战火中四分五裂,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他们还是认同凯文曾经的观点。

与会者们都沉默地思考着,安静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众人一致地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们对伊甸有所期待。

令众人惊喜的是，伊甸主动提出了为无暇乐园工程增加投资数额，使得即便没有政府助金，在经济上也足以启动工程。她还告诉众人自己会和政府人员商讨好，从而让政府同意工程继续。以她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这不成问题。

（二）

无暇乐园重新开工后,生活又忙碌起来。人们熟悉了每天定量的粮食配给,战争对民众的影响并不大,除了每天关注战事以外,生活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星塔公司的各个部门的员工各司其职,爱莉希雅依旧像往常一样看着渐渐建成的无暇乐园,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在两个月后,突然间噩耗传来:黛丝多比娅死了,她乘坐的列车在经过大桥时突遇空袭,航弹炸断了大桥,列车载着一车乘客落入河中。爱莉希雅和同事们都非常伤心,黛丝多比娅是位活泼开朗的女孩,对同事们都热心相待，爱莉希雅很喜欢她。

葬礼上,爱莉希雅经过一圈肃穆的人群,把手中的一束鲜花轻轻放在黛丝多比娅的墓前,她蹲下去,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镌刻的名字,眼前浮现出黛丝多比娅的脸,突如其来的悲剧令爱莉希雅难以接受,那个前天还笑着与自已打呼的女孩,此刻已与她阴阳相隔,同事的死让她对战争多了一份恐惧,没由来地,她的脑海里里响起梅的话:“世界是残酷的,个人的力量无比渺小,我们改变不了世界,甚至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阵寒风吹过,爱莉希雅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立起身,面朝着墓碑默哀了数分钟,然后转身离开人群,走到外面的草地上。天上忽然下起小雨,头顶上空覆盖着一层积云,远方依旧是蓝天,云像散开的泡沫浮在天上。太阳在云缝中光芒四射,爱莉希雅向太阳看去,雨丝被浸透阳光,像无数根金丝自天坠落。在爱莉希雅身旁的墓园中,一片大小不一的陌生的墓碑林立在草地上,阳光为墓园洒上了一层金辉,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青草的气味,竟使爱莉希雅有一种空灵的感觉。

爱莉希雅听见身后两人的对谈声:

“昨晚的新闻你看了吧?沿海的C市遭遇轰炸了。”

“何止C市,还有Z市,据说死伤300多人,我姑姑就在那儿工作,幸好她没事。”

“唉,自从我国的舰队覆没后,前线的战情就没好转过。”

“你觉得我们有胜利的可能吗?”

“这话在外面我可不敢说:坦率地说,跟本没有,我们的国力跟M国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

雨渐渐大起来,很快形成了连绵的雨幕,积云遮蔽了太阳和蓝天,远处的群山像是置于雾中似的朦胧不清了。参加葬礼的人像退潮的海水渐渐散去,爱莉希雅看见距离黛丝多比娅坟墓的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人,那是科斯魔,他倚靠着一棵大树坐在草地上,手里捧着一支口琴独自吹着,他吹得并不好听,但与周围沙沙的雨声相衬,反倒比平常显得动情许多。

爱莉希雅走到科斯魔身旁,把手中的伞遮挡在他上方,对他说:“科斯魔，节哀,她曾为我们留下许多宝贵的回忆,她不会被遗忘的,如果有机会,我们以后再来看她吧。”

科斯魔停止了吹奏,他盯着远处某个虚无的点，长时间的沉默后,这位寡言少语的少年说:“嗯。”

他收起口琴,同爱莉希雅一起消失在雨幕中。身后,黛丝多比娅的墓静静地立在雨中,摆在墓前的鲜花被淋湿了,在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的凹槽里,一只蚂蚁爬行着,专心地寻找着回巢的路。

（二）

“科斯魔，如果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烦恼的事总是憋在心里，我可是会担心的哦。”

会议结束后，宽敞的会议室内，只剩下爱莉希雅和科斯魔两人相对而坐。科斯魔低着头，犹豫了半天：“抱歉，我只是……算了。”他叹出一口气。

“放轻松，这不是什么严肃的会谈，我们只是谈谈心。”爱莉希雅微笑着说。她知道黛丝多比娅是科斯魔暗恋的一个女孩,自从她遇难后,原本就内向的他变得更加孤癖，与同事们很少有交流。

“爱莉希雅，我一直很好奇,你这种永不熄灭的乐观和希望究竟从何而来?”科斯魔终于说。

“当然是从我的人生经历中获得的,挫折和苦难我也遇到过不少,但是每当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过后,事情总会好转起来。就像是枯萎的花朵,在明年的春天它依然会盛开。”爱莉希雅自如地说。

“即使苦难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怎么会呢？”

“爱莉希雅，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祖国正一步步走向灭亡的终点,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必败。那些来自异国的轰炸机迟早有一天会掠过首都上空，我们不是被炸死，就是被饿死……就像黛丝多比娅那样……在这样的命途中，你依旧能保持乐观吗？”

“科斯魔，”爱莉希雅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思考过这件事……可能我们的祖国真的会在战争中灭亡吧，但因为这样的结局，我们就要放弃生活的动力吗？你看，即便是这样一个被战争摧残的国家里,也有依然心怀乐观的人,就比如我们的很多同事,他们像往常一样讨论该吃什么,该买什么衣服,月底的补贴该怎么花,甚至谈论一些需要花十几年才能完成的目标,大家都是如此满怀希望地活着,一如当初,不是吗?”

科斯魔垂下眼帘，很长时间默不作声。许久，他说：“或许如此吧……可光有这种精神也没用啊，即使步入末日，我们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抬起头来，说：“我的故乡自从我小时候起就不太平，战争爆发后更是变本加厉，就在昨天，我的故乡沦为沦陷区，家人生死未卜……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让我的故乡变得美好，但……再也无法实现了。”他的头又垂了下去。

爱莉希雅心里明白现实的严峻，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无法挽回的。她思索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想未必如此吧，虽然战争会带来灾难，但也不一定会彻底毁灭你的故乡，如果战争结束了，你还是有机会重返故乡，去践行你的梦想。毕竟只要肯努力活下去，什么事都有可能，怎么能在结局来临前就否定一切呢？”

“……谢谢你的安慰。”科斯魔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飘向窗外，凝视着一抹云，说：“……无暇乐园，我曾经在梦中也见过这样的景象，我很想让故乡的人们都能看见这样的风景，但……无暇乐园，它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要说十足的把握，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吧。但我依然会努力去做。毕竟它所承载的，并非我一个人的梦想，还是更多人梦寐以求的景象。或许有些心怀梦想的人生不逢时，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依旧靠自己的努力和信念，将原本的悲剧改写。梦想是美好的，也是脆弱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坚持，去创造能够超越悲剧的明天。”

“……像你这样永远执着的人，我有时候还真羡慕……”科斯魔静静地听着，虽然依旧失落，但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他说：“或许吧……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我愿意去改变这一切。我只是……痛恨个人的渺小。”

科斯魔对爱莉希雅摆摆手，说：“谢谢你，让我一个人再思考一下吧。”

跨出会议室的大门前，爱莉希雅回头看了一眼科斯魔，想起了在黛丝多比娅葬礼上那个坐在树下的孤寂的身影。

“科斯魔，你只是……缺少一个好的导师啊。”爱莉希雅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