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李薇夹起一筷子清蒸鲈鱼，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部门经理张涛洪亮的声音：“小薇，怎么光吃菜啊？来，这杯得跟我喝一个。”
她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见张涛举着玻璃杯，琥珀色的啤酒在灯光下泛着泡沫。今天是市场部的季度聚餐，刚入职三个月的李薇本想当个隐形人，安安静静吃顿饭就走人。
“张经理，我不太会喝酒。”她笑着摆手，指尖微微发紧。
“哎呀，年轻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张涛往前凑了凑，啤酒杯在桌面上磕出轻响，“咱们部门业绩能完成，你这新来的功不可没，这杯必须喝。”
周围立刻响起附和声，坐在旁边的王姐推了推她的胳膊：“小薇，张经理敬你酒呢，别驳面子。”
李薇咬了咬下唇，想起入职时母亲反复叮嘱的“在单位要合群”。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被张涛不由分说地倒了半杯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带着微苦的涩味，她强忍着没咳嗽，听见张涛大笑：“这不是挺能喝的吗？”
酒局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策划组的老周端着白酒杯走过来时，李薇刚咽下一口果汁。“小薇，上次那个方案多亏你熬夜改了三遍，我敬你一杯。”五十岁的老周脸膛通红，身上已经带着浓重的酒气。
“周哥，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李薇往后缩了缩手，刚才那半杯啤酒让她太阳穴有点发涨。
“这杯必须喝！”老周把杯子往她面前一墩，酒液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年轻人就得练酒量，不然以后怎么跟客户谈生意？”
张涛在旁边敲边鼓：“老周说得对，咱们做市场的，酒量就是战斗力。小薇，放开点！”
李薇看着面前那杯透明的白酒，瓶身上“52度”的字样刺得她眼睛疼。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带她去见一位世伯，那位在酒厂工作的长辈曾说：“真正能喝酒的人，不是拼酒量，是懂分寸。”可现在，没人给她讲分寸的机会。
“那我就抿一小口。”她拿起酒杯，刚碰到嘴唇，就被老周按住了手。“这哪叫喝酒？得干了！”
白酒入喉像火烧，从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她忍不住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响起一片哄笑，有人说“小薇可以啊”，有人喊“再来一个”。
王姐递过来一张纸巾，低声说：“你这是把自己的底给暴露了。”
李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半杯啤酒和这口白酒，在别人眼里不是勉强，而是“能喝”的证明。她像只误入猎场的兔子，刚露出一点破绽，就被群狼盯上了。
第二轮敬酒从销售组开始。组长赵磊是出了名的酒腻子，手里的白酒杯就没空过。“小薇，听说你大学是学市场营销的？我跟你说，咱们这行，酒桌上签的单子比会议室里多十倍。”他把杯子往李薇杯沿上一撞，“这杯喝完，以后姐带你跑客户。”
胃里像有团火在烧，头也开始发沉。李薇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上周张涛在例会上说的“部门要团结，新人要尽快融入”，想起自己还在试用期，考勤表上的“合格”还没变成“优秀”。
她闭了闭眼，仰头把那杯白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好！”赵磊拍着手大笑，“小薇这股劲儿，我喜欢！”
接下来的场面彻底失控了。有人说“新人报道，得自罚三杯”，有人喊“跟每个组都喝一圈才算认门”，张涛甚至拿出手机要拍视频发工作群，说“记录咱们市场部的热闹时刻”。
李薇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推着碰杯，被人劝着喝酒。啤酒的苦涩，白酒的辛辣，红酒的甜腻，混在一起在胃里翻江倒海。她看见眼前的人影开始晃动，听见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张涛的笑声、赵磊的吆喝、王姐的劝酒，全都变成了嗡嗡的噪音。
她想找个机会去洗手间躲躲，刚站起来就被老周拉住：“小薇去哪？还有三杯没喝呢。”
“我……我去趟洗手间。”她的舌头已经开始打结。
“洗手间就在门口，回来继续喝。”老周松开手，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眩晕。李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通红，眼睛浮肿，衬衫领口被酒液浸得发皱。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不是因为喝多了难受，而是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融入”。
她明明是来工作的，是来做方案、写报告、跑数据的，怎么变成了来拼酒量的？那些合同上的条款，那些市场分析的图表，难道抵不过酒桌上的一杯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聚餐结束了吗？早点回家。”
李薇盯着屏幕，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回复：“快了，马上回。”
回到包厢，新一轮的劝酒还在继续。赵磊举着酒瓶要给她续杯，李薇猛地按住了杯口。
“我不能再喝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坚定。
喧闹的包厢突然安静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惊讶和不满。
“小薇，别扫兴啊。”张涛的脸色沉了下来。
“张经理，”李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确实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明天就没法上班了。”
“喝这点酒怎么会影响上班？”赵磊撇着嘴，“想当年我喝到半夜，第二天照样去见客户。”
“那是您厉害，我不行。”李薇挺直脊背，尽管头晕得厉害，眼神却很清亮，“我来公司是工作的，要是因为喝酒耽误了工作，得不偿失。”
张涛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小薇，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跟你喝酒是瞧得起你，是想让你尽快融入集体。”
“融入集体靠的是工作上的配合，不是酒桌上的酒量。”李薇看着张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方案能帮部门拿业绩，我的报告能给大家提供数据支持，这些难道不比我能喝多少酒更重要？”
包厢里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老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赵磊举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姐打圆场：“哎呀，小薇可能真喝多了，说胡话呢。要不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早点休息。”
张涛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行，既然小薇不胜酒力，那今天就散了。”
没人再说话，大家默默地收拾东西，气氛尴尬得像凝固了一样。李薇拿起自己的包，对还愣着的王姐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出了包厢。
走廊里的冷风一吹，酒劲突然上来了。她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走，胃里的翻江倒海变成了剧烈的疼痛。她蹲在楼梯口，难受得说不出话。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李薇抬头，看见实习生小林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我……我没事。”
小林把水递给她：“刚才在里面，你说得真好。”
李薇愣住了。
“其实大家都不想喝酒，”小林挠了挠头，“但没人敢说。张经理一劝，老员工一带头，我们这些新人只能跟着喝。”他看着李薇，眼睛亮晶晶的，“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李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场酒局理所当然，原来沉默的不只是她一个。
“谢谢你。”她说。
“该我谢你才对。”小林笑了笑，“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深夜的街道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薇走在人行道上，胃里依然难受，但心里却轻松了很多。她不知道明天去公司会面对什么，不知道张涛会不会给她穿小鞋，不知道同事们会不会孤立她，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她想起大学时那位世伯说的话，真正能喝酒的人，不是拼酒量，是懂分寸。而真正的合群，也不是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是守住自己的底线。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工作群里的消息。张涛发了条语音，听起来还在喝酒：“今天聚餐很成功，大家都很尽兴。”后面跟着几个喝酒的表情。
李薇看着那条消息，默默地把手机揣回口袋。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夜晚特有的清凉。她挺直脊背，加快了脚步往地铁站走去。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至少今晚，她赢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