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说有两种好书:一种好书是吸引着你一口气读完;另一种好书是当你发现就剩那么一点了,那我要读得慢一点了。 翻开《盐镇》开篇写陈婆婆的篇目,觉得不同凡响。那种兴奋度,就好比一瓶被疯狂摇晃的可乐,被按住瓶口,只要松手,瞬间就能看到其中的兵荒马乱。
作者易小荷,在家乡四川自贡,找了一个连在导航上都看不到实景图的小镇住了下来,用一年多的时间,一边生活,一边进行田野调查。《盐镇》就这么诞生。 “盐镇”是书中所讲的仙市镇,离自贡城区十几公里,曾是自贡“东大道下川路”运盐的头一个码头。人说“四川人是天下的盐”指的就是自贡的盐行销天下。但随盐业没落,小镇也跟着逐渐淡冷清衰败。
”古镇的时间粘稠而缓慢,乏味得可怕“。这里“介于贫困和温饱之间,曾经的工厂变成了路边的废墟,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作机会,这里找不到任何关于文化的痕迹”。在移动支付和抖音突兀地进入到这里的时候,请仙婆、算命依旧是居民做人生重大抉择的第一选择。仿佛一个时代死了,而在这个时代里的人与时代里的很多东西还活着。在古镇是理所当然,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易小荷用十二篇纪实故事叠构了一幅连贯的、密不透风的女性图景。90岁的陈炳芝、63岁的王冠花、59岁的钟传英、52岁的童慧、41岁的黄茜、37岁的曾庆梅、35岁的梁晓清、35岁的陈秀娥、26岁的詹小群、17岁的黄欣怡,她们在离婚、家暴、背叛、霸凌、贫穷、绝望、麻木、赌博、嫖娼、同性恋、卖淫..……这些小镇日常生活元素里,小心翼翼地舔舐自己的伤口,而男人们,总会在伤口还没有长好时,再度用力地把它撕开,并往上洒盐。
印象特别深的,是63岁的王冠花,40岁之后就被叫成王大孃。在她的回忆里,自己结婚41年,起码挨过五百次打,有一次,手都被打断了。最狠的一次是因为捉奸,她被丈夫孙弹匠一脚踢到吐血,跑到观音像前哭诉自己不能死,求菩萨搭救。那次捉奸不是捉王大孃,是王大孃没忍住气,去捉孙弹匠和邻居的女人,丈夫气急败坏追着她打。
王大孃怀过九次孕,生了两个女儿,其他七次是三次流产,四次是强制引产—引产下来的倒都是男婴。就因为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王大孃一生都在自责,而丈夫孙弹匠可以出于任意理由对其进行发疯一样的殴打,也可以毫无理由明目张胆地出轨。
王大孃的人生哲学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应该活给他们看”。不管流产引产的时候肚子多疼,流多少血,“她都自己提前喂好鸡,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煎蛋吃。这是她能给予自己最好的照顾。”
《盐镇》最后一个故事,讲的是17岁的黄欣怡,现在已经是和开篇经营“猫儿店”的陈婆婆一样,是个“妈妈桑”,满嘴脏话,逢人就借钱却从来不还,总梦想着那种纯洁的、白马王子式的爱情。最热衷的却是和其他女孩儿炫耀最浅薄的东西。90岁的白发老妪和17岁的花季少女,做的是同样的皮条生意,也有种同样的悲伤的宿命感。
“晚上七点,天空和地面交界处有种观赏鲤鱼的绯红色,小镇路灯昏黄未明,得以延长了晚霞燃烧的时间”这些美好的事物,很少有人欣赏。在这里,人们即熟悉又陌生,很少有人会真心实地帮你。一切的悲剧,似乎只是在一个世纪里不停地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