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宿命
大街上的那个缺了一块的石磙,现在也静静的躺在那里了,只有麦子和豆子收割的时候才会用到,圆柱形状,两边有个深深的凹陷,是为了把架子固定住的部分。农忙时这可是很紧俏的家什,这家滚过那家滚,石磙是挨家使用的,硕大的石磙至少两个人才能拉动,下面放着熟透了的干燥的庄稼,石磙一过,粮食壳和粮食粒脱离,这是农村人的重要工具。这个石磙是仝二爷家的,那一年仝二爷去山西拉脚,赚了点钱,于是买了很多家什,这是一般人家买不起的,只有有点活泛钱的人才能买来,仝二爷家里的家什算是齐全的,有点积蓄就买点农具,他说自己有了不求人。他的这个家什可没少干过活,农忙时没有闲着的时候,基本上成了整个村庄里人共用的东西,随着咯吱咯吱的固定木桩与石磙转动产生的声音,它吱吱格格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它是农忙季节里的大功臣,它也突破了主人的限制,早就出现在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估计连仝二爷都不记得的是自己买的了。
仝二爷嘴里喊着“绪兰,你去看看石磙在谁家哩,咱家要轧麦子了,你去问问”
不大的院子里,绪兰还在踢自己的鸡毛毽子,她听加了的父亲的问话,收齐了毽子,嘴里答应着出去了。
绪兰进了隔离的大婶子家里,“婶子,俺爹让俺问问石磙在谁家,俺家的麦子晒好了,该用石磙滚麦子了”
婶子说:“在你家前二大娘家,你给她说一声吧”
绪兰转身来到大街上,她准备到家前二大娘家去,告诉她要用石磙滚麦子了。
远远的绪兰看见三叔家的那个小莲在街上转悠,小莲转悠着看见了绪兰,她被绪兰手里的鸡毛毽子吸引了,绪兰手里这只鸡毛毽子可是她自己花了一个晚上做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漂亮兰花布,那是在娘的针线篮子的找到的,非常的小的一块布,足可以做一个毽子底盘,但是要做两个可不够用的。她看到小莲看着自己的手里的毽子,绪兰不自觉的把它放在了身后,因为她不想让她摸自己的毽子,她害怕被磨坏了,甚至有可能小莲拿着就跑了,她要追不回来可怎么办,最好放在身后,不让看最好了。
但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小莲指名道姓的要看这个毽子,那渴望的眼神眨巴着,绪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实在不想让她看,她平时就不太喜欢这个有点脏兮兮的小莲,她总是碰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甚至有一次她还看见小莲头上的趴着一只很大的虱子,就在他的头发上从一边爬到另一边,然后爬进了头发里,她实在不想和这个小莲打交道,她也不想和她玩。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干净漂亮的孩子一起玩,而不是这个小莲,她实在没有一点的可爱之处。
但是她也经常听到爹的劝告,爹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绪兰你不许欺负你的小莲妹妹,她的爹死的早,娘早就改嫁了,她一个人吃百家饭长大的,你要让着她。
绪兰在父亲的告诫声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拒绝小莲的要求,却又想起了爹的劝告,她本来不想让小莲看自己的新毽子,但是又仿佛听见了父亲的话,她只好慢吞吞的拿出了自己心爱的毽子,兰花布底盘,一根大鸡毛的杆子犹如麦秸杆一样的粗细,正好插进去四五根漂亮的公鸡鸡毛,公鸡鸡毛是那种大花公鸡的鸡毛,绪兰找个半天才找到几只长长的大红鸡毛,这几只鸡毛光滑明亮,插在兰花底托,细细的鸡毛筒里,耷拉着,就宛如长在鸡尾巴上一样,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鸡毛毽子,绪兰托在手上,几次都想拿回来,她真的不舍得让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看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小莲一把抓住了鸡毛毽子,她拿起来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里犹如放出了光,她看着那偏亮兰花布,那飘逸的大鸡毛,她说,
“绪兰姐姐,你是怎么做的,你咋这么能,你能帮我做一个吗?我帮你找到最漂亮的鸡毛,我还会给你只。你只要给我做这个底托,就用这样的兰花布,你就给我做一个吧”
“你要用这个兰花布,这可是我在娘的针线筐子里好不容易看见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布,这样的花布已经被我用完了,没有了,你还是自己做吧,我没有功夫”
小莲对这样的回答很失望,她多么想要这样的毽子,要是这只毽子是自己的该多好,她在手里把玩着毽子,她不可能有这样的毽子,手上的毽子也是别人的,她仔细看着,她觉得她不可能自己做出这样毽子,毽子的底托是最难做的,她翻转过毽子看它上面细细的针线,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出,这几根漂亮的羽毛插在里面紧紧的,她放在自己的脚上想踢踢她,可是她那只脏脏的鞋子表面一点不平,鞋子表面已经被尖锐的东西刮烂了,毽子一上脚就被踢歪了方向,她的力气用的过猛,还是横着出去的,好端端的毽子飞进了路旁的脏水沟里,毽子斜斜的插进了水洼的一旁,留在外面的部分只有一点点了,大部分插进了泥里。
绪兰迅速的跑到沟里捡起毽子,毽子已经面目全非,黑乎乎的污水侵染了兰花布,蓝花布已经变成了黑泥一团了。鸡毛也成了落了污水的鸡毛,粘作一团,不堪入目了。绪兰气愤异常,她看着自己心爱的漂亮毽子一团模糊,她气不打一出来,她上前抓住小莲,使劲把她推进了路旁的沟里。
小莲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歪在污水沟里了,污水沟脏乱不堪,小莲放声大哭,绪兰一看,心里急了,“你还哭呢,我的毽子都被你毁了,你还哭啊”,看着哭泣的小莲,绪兰也害怕了,爹不知要怎么说她那,就算有理,在小莲面前也是没理,谁让她是孤儿呢,想到这里她也不知所措,连忙跑着走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爹问绪兰,
“石磙的事情你给人家说了吗,明天在家要用了,你给人家说,人家给你留着,要不明天不知道去谁家了呢”
这个时候绪兰忽然想起来这事,下午和小莲的遭遇让她早就把这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战战兢兢的吞吞吐吐,爹是勃然大怒,他生气的说,
“你都这么大了,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吗,你干什么去了,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爹气愤的训斥着绪兰,绪兰也低着头,头里嗡嗡的响,她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没有及时通知二大娘,二大娘在用完石磙之后,就有可能借给别人,借给别人,自己家就不能及时使用,谁都知道麦子是抢收的,所有的农忙事务都要在半个月之内颗粒归仓,农忙季节最怕的是遭遇雷雨天气这个季节雷雨就像孩子的脸一样毫无防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来到,它们的杀伤力犹如天上下了刀子,一刀刀割去你的庄稼,严重到让你颗粒无收。你的麦粒会在雨水的浸泡中迅速的脱粒,暴露在雨水的麦粒,会在短时间内发霉变质,那时候你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你只能看着你的麦子变成废物,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农民们不会让他发生,她们会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内把麦粒收回家,借着干燥暴热的天气迅速把麦子晒干,颗粒归仓。
这种麦子的脆弱是由麦子的属性决定的,脆弱的麦子不像秋天里的豆子,秋天的豆子只需要简单的保护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度过风雨天气。下面用砖头和木棍架起一个高高支架,你把豆秸垛垛在木架子上,上面一层层的垒高成一个高高豆秸垛,上面放一块大大的用蒲草做成的扇面的席子,盖在麦秸垛上,你可以把蒲草垫子一圈圈的盖得厚厚的,盖得越厚,越不容易漏水,这种蒲草垫子天然的与水绝缘,落在上面的雨水会尽可能大户顺着蒲草宓子往下淌,这是在塑料油布房名之前最好的隔雨材料,就像蓑衣一样,可以做雨衣。豆子的外壳被一层坚硬的豆荚包括,豆荚被暴晒被爆裂,但是如果被雨淋后就像牛皮纸一样坚韧结实,防雨效果极佳。在加上豆粒本身外层是厚厚一层保护层,她们像油纸一样排斥着雨水的侵袭,所以颜语里是抢麦不抢秋。麦季急急忙忙半个月就结束了,当丰收的季节来临,人民以最快的速度抢着收割了麦子,他们加快了步伐,抢着割麦子,抢着轧麦子,抢着扬麦子,抢着晒麦子,只有麦子进了仓,他们也会停下激烈的劳动,可以欣慰的擦把汗了。豆子就不用了,稀稀拉拉的收秋季节要持续一个多月,有个别心宽的人等到大家都收好了,农具都闲置起来的时候,此时可以享受充足农具的特权,不慌不忙的收割自己豆子了。麦子的外衣就是一层层软软的麦皮,熟了的麦糠就像枯了的干草,一吹就是漫天飞舞,你不要苛求它有多少能力保护麦粒,我们不是借助着风力把麦糠扬出去吗,可见他们根本担当不起保护麦粒的功能,如果说保护豆粒的豆荚是全副武装的能兵强将,那么麦子的外壳就是一群自动缴枪投降的叛徒,这是他们外壳的差别,还有一个差别是麦粒和豆粒本身的区别,豆粒的外表层是光华油量的表面,雨水在上面会形成一个球,而不能很快的被吸收,麦粒的表面稍显粗糙,并且表层稀薄,雨水穿过表层进入的麦粒的难度大大的降低,麦子更容易吸水。
绪兰低着头,她知道这祸算是闯大了,它关系到她们的粮食是不是能及时收进仓里,她仿佛看到了雨水侵袭了她们家的麦秸垛,她们的麦粒个个泛着绿油油的霉点,接着是父亲为了填饱这一家六口的肚子四处奔走的忙碌身影,和母亲拿起锅盖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底的唉声叹气。
她心疼毽子的感觉早就不见了,心底涌现的是深深的悔恨,她悔恨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毽子而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是想起了父亲的劝告才不忍心拒绝小兰的,谁知道事情会吵最坏的地方发展,好端端的毽子又在怎么会跑到了水沟里,不就是一个破毽子吗,自己怎么会这么生气,怎么又忘记了告诉二大娘用石磙的重要的任务,这都是怎么发生的,自己真的连这样小的事情也办不好呢,自己真的很无用,他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自己惭愧,她使劲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她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使自己流泪,那样会显得自己多么没有心量和脆弱,她必须压制住自己的委屈,她没有一句话,但是内心的难过和委屈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无论怎么样的大堤也是阻挡不住的,她紧逼的嘴巴就像喷射而出的火山,所有的惭愧,委屈,难过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她的哭声由于自己的嗓子发达而达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父母看着这个被泪水侵袭的女儿哭的心肝寸断,他们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都站在哪里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她的声音之大,之响亮,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谁都知道她有一个大嗓门,她的哭声震耳欲聋,躲在一旁的爹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是撕心裂肺,他最大的软肋也是女儿的这一嗓子的啼哭。他不敢在说女儿什么,女儿自己已经很伤心了。
春华秋实,年复一年,绪兰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长得个子高挑,容貌姣好,是村子里的俊闺女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框,爹这样说的,绪兰妮子脾气大,说不上来就发脾气,到谁家谁家也不喜欢,给她找个老实人家,丑点俊点没关系,关键是人老实。随着爹娘在媒人的说合下,爹娘吃完早饭不知道又去谁家了,不知道这家的小伙子长得怎么样,他们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就这样自作主张的相看着,在相看了几家之后,这一天,爹娘回来后,很是高兴,他们说大王村西头那家不错,小伙子很勤快能干,又是锄粪又是劈柴的,我们去了这一会,没有耽误小伙子干活,就他们家吧,小伙子勤快,绪兰不会吃亏。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已经过继给大爷家了,以后家里的过活还不都是绪兰的,这家肃静,没有那么多闲事。老实人家,公婆连一句话都不会说,还能让绪兰受气。就这样绪兰的婚事算是定了。选在一个黄道吉日马上成婚。那时候的女儿出嫁,嫁妆寒酸,小门小户能过日子就行了,谁也没有想过嫁女儿是要财力的,彩礼少到可以忽落不计,要不都说生了闺女赔钱货,生了个儿子柴火垛。
一辆独轮车子,一盒胭脂和几条红头绳,推着坐在一边的她,另一旁是两床新作的花棉被,一床碧绿的被面,一床火红的被面,晃晃悠悠来到了婆家。这是她的全部嫁妆和行李,她身穿红袄和一双漂亮的绣花鞋,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她的绣活好,穿在她身上更显俊俏,她是全村里最俊俏的新媳妇,她被搀着下了独轮车,她透过自己的红盖头看见了大大小小的鞋子和脚,他们互相推挤着,变成了不断移动的陀螺,她被一个女人的手牵引着来到了院子里,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叫喊声,她感觉到了旁边有一个穿着新鞋子的大脚,这就是她的男人,她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她使劲的想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不想了,因为待会他就会看到他了,何必在意这一会呢。
当她被迎进了一间屋子,他看见了添了新土的地面,她还看见了新鲜的床褥,这是一间经过修饰的新房,这将是她的家,她端坐在新棉花褥子的上面,软绵绵的,她这时是欢喜的。她听着外面的人民的嘈杂声,她真想揭开盖头看一看,但是她不敢,她害怕被人看见,昨天他还是娘家的闺女,今天怎么就来到了这里,这怎么就是她的家了。
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她听见了门被推开了,随后看见了一双慢吞吞的新的大脚走向他,他那样慢吞吞的,原来她才知道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小伙子也是像她一样的害羞,今天他们是主角,这让他们都不太适应。他走进她还说了一句话,我打开了。随着声音,她抬头往上看,这个瘦瘦的,不算很高的小伙子就是他的男人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失望,可能是因为想象的太过完美,她真的有些失望了。但当这个小伙子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时,她的心是暖的,她不好意思看了他一眼,接过水,却说我不渴。
村子里的人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新娘的房间,他们都在吵着看新娘,于是村里头今天的最俊俏的媳妇就这样被传开了,都知道王家二儿子娶了个俊俏的媳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铺开来过了,一天天的漫长的日子,好像怎么也过不到头,日子过得清贫而艰难。她的5个孩子也相继出生了,她的大儿子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她的前三个孩子都是女儿,对于这个大儿子她是百般心疼,好在命运眷顾他,在农村有儿子等于有了一切,没有儿子什么都没有的农村,她的三个儿子相继出生,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第三个女儿在刚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所以她的成年的儿女共有5个,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排行在前,三个儿子依次排行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