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怕做操。
老师喊口令:“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本来要出左手,却伸出右手,本来踢右脚,却踢了左脚。老师生气,把我站在队伍前面。众目睽睽,我脸红,心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做操就更笨拙了,在队伍里时,只是分辨不清左右,站出来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动作也没有一个跟得上老师的口令的。一大班学生,看着我,笑得前仰后俯。
发誓再也不做操。有体育课,就磨洋工,方法是躲厕所,等做完操,才慢慢腾腾地往操场走。这样的小伎俩也不能长久,会有同学告发,就转为“腿疼”,当然不是真“腿疼”,装的,一瘸一拐,竟然骗了老师很多次。我总是有病,肚疼,脑袋疼,腿子疼,什么地方都疼过。为了让老师相信,还拿一根粗棍子,打青自己的腿。回头想想,不知那时哪来的勇气?
其实,之前还是爱好体育的。跳高、跑步、立定跳,都喜欢。没什么运动的地方,就在院子里转弯跑,用石块画一条线,就风风火火地和伙伴们跑开了。我长得文静、瘦弱,可是跑得快,经常拿第一。这,当然要感谢村里经常欺负我的孩子,我打不过,只好跑,不然,就真要挨拳头了。也跳高,家里有现成的晒衣的木头架子,找一根竹竿一架,就是跳高架了。跳得摔在地上,也乐此不彼。立定跳最简单,什么也不需要,弯腰,摔臂,起跳,一气呵成,是我最喜欢的体育运动。
可惜,我之前的一点体育运动天赋,都毁在了做操上。就是那么一件儿小事,站在了队伍前面,被同学们笑了一场,就成了一个熊孩子。一个体育上的熊孩子。最欺不能少年心,看来,这句古训话还是没说错的。自尊这事,可大可小,有的人,愈挫愈强,有的人,一挫,一点儿自尊,就全没了,而我,应该属于后面一种。
成了熊孩子的我,后来,当了老师。当了老师的我,后来,遇到了不少的熊孩子。
刚教书那阵,遇到一位多动的熊孩子。在班上,坐不住,老师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讲得比老师还起劲。拿眼瞪他,稍停了一会,转过身,他又做小动作了。把所有的笔拿出来,在桌子上堆积木,“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全班同学都盯着他看。课是上不下去了,就把他请到了教室后面。没想,等一会人不见了,原来,窗子外面有人吵架,他跑到窗前看热闹去了。
一个班上摊上这么一位熊孩子,也真够头疼的。那时,新手上阵做班主任,急,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就拿吼和罚站做挡箭牌。刚开始挺有效,吼声抖三抖,熊孩子果真不动了,后来,他对我的吼有了免疫力,我照吼,他照动,我继续吼,他继续动,而且动得更厉害,有一些对着干的苗头。罚站更没用,你让他站,肯定没一会儿,他跑到窗边看风景,悠哉乐哉,气得你恨不得揍他一顿。
这是旧事。熊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去年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个月,发了工资,他请我吃饭。饭桌上,彬彬有礼,斯斯文文,模样儿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就找不到小时候好动的影儿。问他什么工作,他告诉做银行信贷。这是与数学打交道的事,没一点细心、耐心,是做不好的。他似乎知道我的疑惑,分明记得小时的好动,向我敬酒:老师,小时候好动可没跟您添麻烦,真要谢谢你!
听得出的真诚,可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他给我添过麻烦,班级流动红旗评比,没少给班级扣过分。上课,没少让我安心,当初,还庆幸没高血压,不然我也会脑梗塞。可是回头想,我也没少给他添麻烦。吼他,罚站他。结果,同学嘲笑他,颜面扫地。一颗童稚的心,也说不定战战兢兢过。幸好,他属于自尊心愈挫愈勇的熊孩子。如果像我,岂不是?
这样想来,也觉得战战兢兢。也在暗中庆幸——自己错误的教育方式没有毁掉一个孩子。也觉得原来的熊孩子,也不定是永远的熊孩子。有些事,需要时间去证明的,有些人,也需要时间去等待——被教育中人,不是一个定数,而是一位变数。而做教育的人,应该给这些孩子一点空间,一点时间,一点耐心,一点鼓励,去完成他们蜕变的过程。
当了父亲,有了孩子。也是一个熊孩子。四岁,一顿饭可以吃两个小时,哄骗奖赏方法,一一用全,基本没有疗效。还变本加厉,一会儿囔囔上厕所,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要喝水。拿她没办法,打。第一次打她,使了狠劲,用的是竹筷子,在腿上抽了两道痕。鼻涕混着泪水,哭得昏天暗地。我看了直后悔。打完后,呼啦啦把饭吃完了。认为打起了效果,明天,却依旧如故。
做妈的当然心疼。不依,孩子哭了,自己也哭了。做奶奶的也在一旁数落我:干嘛这样下狠手?你打了她,她就知道了,这么小的孩子,她懂得个什么?还是教书的。还说了,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的德行,现在,不是改了么?听了,五味杂陈。以前,只知道自己是个体育方面的熊孩子,现在,才知道自己吃饭也是一个熊孩子。小时,没见母亲对我大大出手,没见母亲对我棍棒交加,我也是吃饭倍棒,睡觉倍香。孩子奶奶说:小孩子嘛!那没个缺点的,缺点要改,但要讲方法,比耐心,急躁是没用的。说完,拿了一张纸巾,擦干孩子的泪水,边哄边鼓励,“吧啦吧啦”,孩子的一碗饭吃完了!
母亲识字少,不懂教育。但是,她懂耐心。她经常拿种庄稼比作教育孩子,庄稼要管,要施肥,要喷药,掐尖,间苗,庄稼生长也依时依令,春天到了,自然开花,秋天到了,自然结果。它的成熟,要经得起等待。当然,大棚里里也长反季节的庄稼,但哪有依照时令顺序生长的好吃!她不懂教育,才是真正的懂教育。
教育的核心,应该冥冥之中与自然之道契合,孩子就像田里里的庄稼,只有依照年龄和天性的发展而发展,才是自然。庄稼有差异,有的庄稼近水,靠阳,长得快些,壮些;有的庄稼靠山,少水,长得瘦弱些。人也有差异,有的人数学强,有的阅读好,有人没有运动细胞,但却有幽默分子。到了最后,靠山的稻子少收了很多,但好吃,靠水的稻多收了三五两,但味道就差那么一丁点;运动细胞多的孩子,说话赶不上有幽默细胞的,有幽默细胞的,跑不过有运动细胞的。
植物会变,西红柿小时不好吃,长大了红彤彤的,酸甜可口,蝴蝶小时候还是丑陋的毛毛虫,没想,长大了,也风姿绰约、翩翩起舞。孩子也会变,今儿个调皮好动,将来不定文静温柔;今儿个语文不行,话都说不出,将来不定口如悬河,登上演讲台,侃侃而谈,也指不定能成为作家,妙笔生花。教育不是种庄稼,但树人,是一门慢的艺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慢,更需要辩证去看待一位孩子的生长,更需要一颗睿智而平和的心,去等待这些美丽的生长。种树植木莫伤根,可以剪枝,可以打药,但莫伤元气。教书育人可严格,但不能伤学生向上的信心、勇气。此例彼理,同出一源。
想想,指不定我们当年都是熊孩子。
课间,有孩子向我汇报:老师,×××把红笔芯咬破了,浑身都是笔芯油。×××是班上的熊孩子,动作慢,却好动。上课、午休没有一处不让老师上心的。动作不协调,一套广播体操,做了三年,还是不会,让他跟着前面的同学依葫芦画瓢,但是也学得画虎像猫。熊孩子也有优点:字写得美,你批评他,笑眯眯地。急匆匆地赶到课室,只见熊孩子的衣服上,脸上,都是鲜红的墨水,连嘴里,都是。说话的时候,红色的墨水直往外面流。没有批评他,只是让他去卫生间,好好地清洗一下。
孩子回班,有些腼腆,对着我憨笑。脸上,还分明带着没有洗干净而留下的红色。看着熊孩子,有些好笑,但心生爱怜,递给了他一张纸巾。看着熊孩子,突然就想起了这么一段话来:每一个孩子都是一颗花的种子,只不过每个人的花期不同。有的花,一开始就会很灿烂的绽放,有的花,需要漫长的等待。不要看着别人的花怒放了,自己的那一颗还没动静就着急,相信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细心地,呵护自己的花,慢慢地看着他长大,陪着他沐浴阳光风雨,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相信孩子,静待花开。
因为,我们都是当年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