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一 天
王晓丹
哦,七点差五分。不,差四分半。醒来看手表是每天早上醒后的第一个动作。
随即,我感到嗓子的疼痛加重了,像火燎一般的干涩、疼痛。全身发软,不想动弹。
对了,上半夜我肯定有些发烧,还起床喝了足足一茶缸的冷开水。
我准备再躺一会儿,却马上又提醒自己该去看医生才行。于是便撑起身子起来穿衣服,然后就到街口去打牛奶。
走在街上,清新、凉爽的空气迎面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沉闷的脑子顿时轻松了许多。排在取奶的队伍里,我不经意地观望过路的行人。
很快,为某小青年送行的一行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在娓娓叮嘱青年的大概是他的母亲,她说话的样子亲切、和蔼,注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百般柔情,儿行千里母担忧呀。小青年右肩挂着挎包,左手轻轻牵着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对于母亲的嘱咐还不住地点着头。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提着装满杂物的网兜的姑娘,看样子是个中学生。在前面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想必是青年的父亲了。自行车上满载着行李和书籍,妻子和儿子走走停停的谈话使他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他们。看来,这种效率不高的行走方式并没有叫他感到厌倦。
一定是出去上大学的,真幸福啊。
我这么想,轮到我接奶了,还羡慕地望了他们一眼。由此,我想起了十一年前母亲送我下乡插队时的情景。
那天,我也是这么背着挎包,手牵着弟弟,边走边聆听母亲语重心长的嘱咐,也是这样的走走停停,依依不舍。所不同的是,母亲说话的声音哽咽,还不时地用手绢去揉搓她那红钟了的双眼;我低着头,不做声,强忍着不去看妈妈那泪痕斑斑,微微浮肿的脸,还不止一次地腾出手来飞快地擦去脸颊边的泪滴。
当年我出门是忧心忡忡,垂头丧气, 而今天这个青年却是满面春风,信心百倍,真叫人感慨万千。
金色的朝晖映着这一家人远离街口的背影。我仿佛听到了列车奔驰撞击路轨发出的铿锵声,声音由远及近,节奏是那样的实在,那样的有力。
八点三十,我已坐在医院内科候诊室的长椅上。快轮到我时,听到诊室里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尖细嗓音。
“达(大)夫,开张休息条子嘛。”
“你这个小伙,不问诊断的结果,不问开什么药,就只关心病休证明。真怪,你不是来看病的吧。”这显然是女医生不高兴的说话声。
尖嗓子又响了:“哎,你不知道,我那工作太累人了,嘻嘻,招架不住哟。”
我身边有好几个候诊者都站起来朝诊室里张望。显然,里面的对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出来一个病人后,我便接着进去,在医生的桌子边坐下,尖嗓音就在我耳边响,我瞥了他一眼。这是个年轻人,崭新的军便装敞开着两颗纽扣,露出花衬衫的尖角领。搁在桌上的那只油腻的手又白又细;中指、食指和拇指之间被烟卷熏得焦黄,叫人看了恶心。
“小鬼,为‘四化’建设每个人都要尽自己的努力呀。”
“像你们就舒服嘞……”年轻人接过药处方和病历时还小声嘀咕。
可能在病历和处方之间看到了病休证明,年轻人很快站起来说:“谢谢,达(大)夫。”一转身,心满意足地向门外走去。女医生无可奈何地摆了摆头。我敢断言,这个年轻人在门外也将会受到众人冷淡而厌恶的目光的。
从医院回来,我到学校上了一节常识课,向领导请了家,拖着软软的身子回到家中。
吃了药,躺在床上,我渐渐入睡。……是母亲中午炒菜的嚓嚓声弄醒了我。起来后,感觉身子比早晨轻松了许多。饭后,我在书桌上摊开了昨晚未完成的“血液循环教学挂图”,母亲走过来说:“病了就好好休息嘛,还画什么?”我望着母亲说:“我想在明天的常识课用上这幅挂图。你去午睡吧,姆妈。我现在好多了。”
下午,画完挂图,又给学校事务处绘了一张学校的平面图,时间已是五点半,我动手做晚饭。同事小王给我送工资来,没有坐就走了。
我掂着手里的钞票。三十六块六,比起做临时工时挣的少多了。那时,就五元面值的钞票要拿十多张,捏在手里是厚厚的一叠哩。马上,我又想到在农村插队的岁月,这样的三十多元钱是一年十二个月的收入啊。我不自觉地笑了笑,把钱收了起来。是的,全国有多少农民兄弟一年都只能有这么点收入,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晚饭后,我在灯下取出文稿纸,白天经历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一一地记录下来,命题为“我的一天”。
这是一篇日记性的札记。读着它,使我想起了中学时自己写的那些日记。同时又回忆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想到接受知识的无限乐趣。我的日记是在那荒唐的年月中断的,学生时代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而我连一本日记都没有保存下来。我悔恨自己这么多年来常做些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更痛恨亿万人民唾弃的那几个人。
母亲催促休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推开窗户。秋高气爽,黑天鹅从般的天幕上满缀着忽闪忽闪的星星,淡淡的银河横跨天穹,月亮还没有昇起来,东方却逐渐泛起了它的光辉。夜,是多么的美好啊!因为耳边再次响起母亲催促休息的声音,我惋惜地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
低头看表,已经十二点,真不早了。这一天该结束了,明天还有新的工作呢。
(该文习于198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