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决定写一个朝花夕拾系列,仅仅为了讲述,想记录我的出处,童年以及如何成长至今的故事。每个人的性格与经历是分不开的。为何我是今日这般的性格,我将在回忆里去寻找线索,深刻剖析自我。
—写在前面的话
我和我男朋友说了很多次这样的话:我觉得我妈妈其实很厉害,她当年一个人外出去到宁波务工,住在员工的上下铺的宿舍,在服装厂做着流水线的工作,微博的工资供养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外出务工那一年,我才两岁多一点,姐姐差不多五岁。可是到今日为止,她早已在那个城市站稳脚跟,户口迁到了那里,会说一口本地话,有很多当地的朋友。我们去宁波也不愁无处可处,她也按照宁波的习俗为弟弟准备了一套房子。
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不仅仅是选择的问题,还有眼光的问题,甚至还要背负家族巨大的压力—当年把弟弟的户口迁到宁波时,所有人都说她不要我们两个女儿了,只要儿子,还要把他从爷爷奶奶身边夺走。她顶着这么多的恶意的误会还是做了这件事,事实证明这件事是明智的。
我以前在作文里写过一句话:小时候,妈妈的脚是我的路,长大后,我却忘了回家的路。那是初中的语文老师特地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妈妈的脚。要求每个人回去给妈妈洗一次脚然后写一篇作文。我没有给妈妈洗脚—因为她那时早已外出务工好多年。我只是在回忆里搜寻着与妈妈的脚有关的记忆,然后在脑子里想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这么说是由于我作为家里的老二,上面已经有一个姐姐,农村当时的思想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生男孩,所以当我伴随着女婴的啼哭声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家都是极为失望的。我出生后没多长时间,生了病,据说是满身的黄疸,家里人都对此丝毫不上心,任由我去。只有妈妈一个人抱着我到处去求医问药,最后经过熟人的推荐找到一个老中医,我的病才得以治愈。妈妈说她当时特别孤苦无助,没有人帮她,可她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我放任不管,生死由命。所以其实是妈妈给了第二次的生命,生了我一次,救了我一次。
后来由于家里无论如何还是要生男孩,所以妈妈怀了弟弟。上个世纪的最后几年,计划生育抓的非常的严。计划生育小组半夜到人家家里砸家具,抓去坐牢,罚钱等等屡见不鲜。弟弟已经在肚子里,所以我是家里超生的那一个孩子,为了躲避计划生育小组,把我送给了一个住在我们隔壁县城却没有孩子的中年男人,他与我当时的父亲是朋友。可是我被送去几个月,又开始生病,不吃饭,每天都在吊盐水。最后那个中年男人感觉我快不行了,赶紧把我送回来。奶奶说:我当时坐在自行车上,无比的瘦小,有气无力,丝毫没有小孩的生气。她呵呵的笑着补了一句:那个时候还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现在也长的这样大。所以无疑,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又经历了一次浩劫,这次仍然是妈妈抱着我四处求医问药,我才得以长大。
这些事情都是很多年后妈妈告诉我的。我小的时候其实是恨她的。有一次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告诉她我有多么缺少母爱,多么希望她能多陪陪我,并且还说:我不想把您想象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这么说是因为我听了太多的一面之词。其实我是没有父亲的,我对父亲没有任何的记忆,可能在一两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喝农药自杀。第二年妈妈外出务工。我才三岁左右,姐姐也才五岁。我们的童年妈妈是缺席的,爷爷奶奶照顾我们。其实也是我们自己照顾自己,那么小就要开始做家务,做饭,切猪菜,洗衣服等等。爷爷奶奶只有两个儿子,父亲走了,剩下的就是伯父。伯父住在镇上,偶尔会来爷爷奶奶这里,剁上一两斤猪肉,然后就说我们要坚强,其实我们不可怜怎样,还说父亲的死都是妈妈造成的。是妈妈和父亲置气,导致他一气之下喝农药。说你们以后不要和她联系了,就当她死了。当时妈妈给了我们一个手机,每周打电话,伯父教我去把手机的电话卡拔掉,这样妈妈就打不进来了。我真的这样做了,我当时完全认可他说的话,我也觉得是因为妈妈让我们没有了父亲,让我们比别的小孩可怜…所以我当时确实是恨她,同时夹杂着一种希望她留在家里照顾我们的复杂的感情。没有了父亲,母亲也不在身边,全村的每个人看到我们都会用一种同情的口气一面夸着我们懂事又一面说我们可怜,这么小没了爸爸…
妈妈在我小学三年级或者是四年级的时候找了男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继父。这件事,她是第一个和伯父说的,毕竟伯父掌控着家里老大的地位。这件事像天塌了一样,伯父在某个傍晚气呼呼的来到爷爷奶奶这里,说:你妈不要你们了,她自己改嫁去享福去了。我也觉得天快塌了,我不知道改嫁意味着什么,我也觉得妈妈不要我们了。伯父逼着爷爷立刻带我和姐姐去宁波,立刻要把妈妈带回来。我第二天和老师请假,老师问为什么,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说:我妈改嫁了…爷爷带着姐姐和我三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去了宁波。我们都没有提前和妈妈联系,只是向一个熟人打听了妈妈所在的服装厂。我们到了那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那个熟人把我们送到服装厂附近,然后说:你们就在这等。我们等了一整晚,我也不知道等什么,毕竟妈妈都不知道我们来了。我们爷孙三个抱在一起,躲在一个绿化带的台子上待了一整晚,那个时候刚刚入秋,晚上已经有点凉了。第二天妈妈带着她的男朋友在这里找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带去商场一人买了一件衣服,去了小姨家吃饭。然后晚上带我们去了继续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买了车票回来了。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对爷爷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和姐姐一人得了一件新衣服,心里很欢喜。
后来小学的有一年的暑假,妈妈把我们接到了宁波。我们在那里过了很快乐的两个月。我还记得,当时继父整箱的给我们买冰棍,布丁的那种,单买一根要两块多,在那个时候算是很贵的。我们同村的有一家小孩的爸爸妈妈也住在那里,我们那个暑假就在宁波一起玩,我邀请他们到我家来,从冰箱里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根布丁冰棍,毫不心疼。当时那边的爷爷奶奶也待我们很好,我喜欢吃水蜜桃,那个爷爷就每天都给我买。每天早上我睡醒下楼找吃的,都能看到桌子上新鲜的水蜜桃。这个暑假我过的和其他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不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是那个时候我与妈妈接触比较多,她并不和我说她的辛苦,家人对她的误解,她自己的无奈,只是尽量的满足我们的需求,希望提供给我们和其他小孩一样的生活。她不强迫我们把她的男朋友叫爸爸,我们说着那个人的时候,她也不特地指正,这点我是感激她的。我贪恋这两个月的快乐生活,也对妈妈的印象开始改观,开始怀疑伯父说的是否都属实。
初中的时候生活仍是这样的。当时的初中在镇上,我们得以免掉周一到周五的家务,但是每周末放假的时候,我们是不敢带作业回家的。因为家里有大堆的衣服等着我们去洗。我和姐姐差两岁。她初三的时候我初一,所以她事事比我早一步。我那个时候的性格已经及其多愁善感,苦闷爱哭,又没有人可以倾诉。这样的性格在周末回到家的时候尤其明显,无法遮掩,我会动不动和奶奶吵架,受了委屈咬着嘴唇在心里攒足了恨意。晚上睡觉前一个人哭,哭累了便睡着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是宁愿待在学校的,我很讨厌周末。妈妈会在周末的时候一个星期打一次电话来,有的时候我会把这些委屈告诉她,她开始叹着气安慰我说:你们没有父亲,肯定要比别的小孩更辛苦,你们只能争气,才能慢慢变好。这些话对我是有用的,我当时铆足了劲儿要走出那个家。所以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一心想离家越远越好。
我们的生活费,学费都是妈妈给的,那个时候姐姐办了一张银行卡,妈妈每个与定期把钱打到卡里,由姐姐分配给我们。当时姐姐已经有了记账的习惯,买本子买笔交学费花了多少钱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直至高中,大学的时候我们姐妹两个完全是自力更生的。高中及以前的学费等所有都是妈妈负担的。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伯父还是一味说着妈妈不管我们,只管自己享福。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至今还在听。只不过我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不再认为那些话是对的。我开始去思考他们谁会让我更没有压力。答案当然是妈妈,她督促我们学习,同时也关注我们的身体。我们我们睡觉磨牙,妈妈从宁波寄来了钙片给我们。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贫血晕倒了,妈妈打电话让小姨给我炖排骨补充营养。可是碰到伯父,我大多是害怕,他有一种不可亲近的威严,在任何时候看到我们第一句话总是问:作业做完没有?若是回答做完了,接下来就会让你继续看书,总之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我小的时候害怕他,长大了开始反抗,甚至直接吵架。
后来的事情似乎都是单调的重复。前几年,妈妈为房子的事情愁闷不已,因为宁波要拆迁了,她需要四套房子才能周转过来。按照宁波的习俗,儿子一人一套,继父也有一个儿子,他们自己一人一套,还需要一套出售作为装修三套房子的费用。可是按照拆迁分配是分不了那么多房子的,她和继父到处想办法,从当时继父三个兄弟的手上买了一些面积,才勉强凑够。这也是当时她要弟弟的户口迁到宁波的原因,她作为新嫁宁波的媳妇,可以一起迁入一个子女的户口。这也是我觉得妈妈明智的原因,要知道今天的宁波,房价已飙到三四万一平。
而她为此承受的误会,至今不了了之。没有人再去说这件事,也没有人为此道歉。前两年,妈妈在老家另买了一套房子,考虑到我们都已长大,都陆续交了男朋友或女朋友,以后结婚不能从那墙壁到处剥落的房子里嫁出去。她说,不能让你们一开始就被看低。可是这件事也是遭到了反对,第一个跳出来的当然也是伯父,他的理由是:他们还在读大学,现在买房子只能是让他们贪图享乐,不懂得吃苦…只想问一句,这么些年吃的苦还不够吗?
如今我每个星期和妈妈视频一次,我开始对她无话不说,开心的不开心的,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我们每次能聊上半个多小时。那些恶意的误解,仍然存在。只是不再对她中伤,因为我们都已长大成人,能够独立照顾自己。她最大的软肋,一直都是我们三个孩子。
妈妈作为一个农村女人,经历过丧夫之痛,顶着家族里莫大的敌意,仍然把我们拉扯大,让我怎能不感谢她?小的时候有一次从妈妈那里坐大巴回老家,我看着车轮一直在地上向前滚动,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有一条路,连接着我和妈妈,这头是我,那头是她。这条路,高铁火车飞机可以连接,更重要的是,在我们的心里也可以连接。
一条让我们彼此心灵相通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