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猝不及防、无力抵挡的告别

爷爷走的很突然。

这厢还在与老王商量着等我放假就回家,既可以赶上闺蜜的婚礼,又可以提前准备过年。那边老家的电话就打来,说爷爷去了。

接到哥哥电话时,我刚到公司不久,在准备着假前最后一周的工作。听到消息那一刻人突然就慌了,匆忙的请假回去,一开门,便见五十多岁的老王坐在沙发上边用袖子抹眼泪边打电话通知亲友,电话挂断后嚎啕大哭着说他没爸爸了。


爷爷下葬那日,天晴、日暖、无风。

院子挤满了人,同村过来帮忙的人、多年没聚齐过的姑表亲们、沾亲带故过来相送的人……许多的人,院内、院外,挤得满满当当,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的、刚出生不久被裹着毛毯抱在怀里的、正值青壮年的男人、豆蔻年华的少女……丧事有时比喜事更容易将人聚齐,多年未见的、平日有隔阂的……在死亡面前,人本能的抱团,恸哭、沉默、却又必须打点着精神继续前行。

一众相关孝子孝女在棺材前红着眼跪着,哭丧的喇叭呜呜啦啦的吹着,唱丧的女人头顶着白布缠的花,涕泪满面地用揪心的语调哭唱着并不相符的故事,关系远些的围在旁边看着,偶尔窃窃私语讨论着丧事办的不错。老王和姑姑们哑着声音哭着喊着,我跪在地上搀着王妈,恍惚中总觉得爷爷就在人群旁,弓着腰背着手,颤巍巍站着看热闹,偶尔有谁和他说话,他裂开豁牙嘿嘿一笑指着耳朵说听不见。


爷爷被葬在旧时的田里,和奶奶一起。

因着那几日天晴日暖,田里的土潮润松软、麦苗青翠,麦畦间零星长着鲜嫩的荠菜。人群商量着怎样下棺合适,纷纷杂杂的讨论着。我看着那些在田里奔着跑着笑着凑热闹的娃娃因为调皮被他们的父辈玩笑着训斥几句。想起了我和那些训人者,二十年前也曾在谁家的丧事上玩着笑着闹着,以为死亡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棺木入土的那一刻,那些说闹的人开始沉默,周围断断续续的抽噎骤然拔高,哭喊声大作,我看着黄土一铲铲撒下,突然悲伤的意识到,从此以后,爷爷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丧事过后,爱串门的老王突然变得宅家了。偶尔玩笑着说从此他就是家里的老太爷,以后要不事生产接受供养,给旁边的人讲他小时候调皮的事儿,拉着小侄的手说“爷爷没有爸爸了怎么办”,然后下一刻就沉默着红了双眼。或是站在爷爷的遗照前,絮絮叨叨着什么,说着说着突然就一个人嚎啕哭了起来。

每逢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总会又犯酸又感激。我心疼着老王,从此再没谁会印象深刻地记着他出生和成长时的模样;也再没有谁,可以让五十多岁的他偶尔用着耍赖的口吻去唱反调;也再没有谁,让一直漂泊在南方的他天冷时催促我接来过冬或天热时常惦记着回家看看……可我又感激,感激他和王妈还在,我还有时间,和他们斗嘴吵架关心疼爱;我感激,不管世界多么现实的让我清醒的明白成人都要肩负着责任踽踽前行,还有他们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耍赖任性。


成人必经的,就是不断消化生老病死、生命无常的消息。一直以来,死亡对我、或我身边的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令人恐惧有点避讳的词。我们偶尔玩笑着提起,但却从来不会正面讨论。颇有一种,坏事情不提就绝不会发生的自欺欺人的天真。

忘记什么时候开始思考的这个话题,似乎很早对这个词就有一种畏惧感。当小时候知道人会死亡再也见不到的时候,会很紧张的盯着王妈和老王,满心无处可解的恐慌难过。可它总是存在的。总会不断有人从你身处的世界消失,无论你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金钱,都再也不能在此间与他相见。你丢出去的好的坏的情绪再也接不到他回应,你的手再也触碰不到他的肌肤,你和旁人提起他时用的都是曾经。从此,那人就只能是记忆中的一个映像,一件物事一个场景才能勾起的回忆。

成年后,再遇见这个话题,心依然会被那个“再也见不到”拽得紧紧的,但有的却不只是难过和恐慌了。会被提醒活着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激的事情,而生命又实在无常短暂的不适合浪费在那些负面情绪之中。还是时不时会被害怕恐惧孤独拉着扯着去纠结那些糟的然后觉得人生无趣,但更感激那些让人觉得心底柔软的好,想要在这无常且短暂的人生中细心的珍惜那些好,积极的遇见更多好。

写在后面:

这是一篇写了一半停下来搁置许久的文章。昨晚下班回来,王妈说邻居大娘听说不行了。今天下班回来不见她,老王说她已经赶回去参加丧礼了。知道消息后心里特难受。人生无常的有时让人怀疑生存的意义,但也让人更想要珍惜活着的时光,更想尽情的活着、热烈的爱着。

人生是一场盛大的别离。

当这场不可避免的别离来时,我所认为的最好的状态应该是:尽情活过,热烈爱过,经历过许多糟的、一些好的,依然心存感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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