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先走了!”何月拍了一下周宴的肩膀,拎着包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开学前一周,三中的老师们已经忙碌了起来,要准备学生们开学检测的试卷,提前做好第一周课程的课件。周宴和何月忙了一整天,本来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火锅,但快下班时何月接到暧昧对象的电话,邀请她看电影。见色忘义的何月立刻放了周宴的鸽子:“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这个优质男钓到手。小宴,等我凯旋归来,我请你吃火锅!”
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周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起手去敲打脖子,这才是当老师的第二年,颈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一低头,额角的碎发掉下来痒痒地扫过眼皮,周宴顿了一下,关掉电脑起身,准备去校门口新开的理发店剪头发。
大概是刚开业的缘故,理发店里的顾客并不多。店里正中间的绿色沙发上,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打游戏,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皮夹克,耳朵上缀着小小的金属耳钉,似乎没有人留意到周宴。
(二)
周宴有些尴尬地环望四周,轻轻咳了一声。沙发上依然没人起身,好在角落的紫布帘后面走出了一个穿白色T恤的男孩,周宴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又不由得开始揣测他的身份。
男孩回到布帘后把书放下,很快地走出来,冲沙发方向小声问了一句:“该几号了?”一个皮夹克盯着战况激烈的屏幕,头也不抬:“没看这打游戏呢嘛!老板娘又不在,鬼知道该谁,就你了,七号!”
“七号”怔了一怔,转身向周宴走来:“您剪发吗?”周宴并未认真打量他,只点了点头,就跟着他去布帘后洗头发。周宴感到男孩微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动了几下,毛巾系好了,她躺下。躺椅的左边立着个崭新的金属架子,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塞满了空隙。
周宴眼尖地看见刚才男孩手里拿的那本书,书的侧面露在外面,是晚霞色的,红和橙缠绕在一起,没戴眼镜,看不清书的名字。但周宴实在太熟悉不过了,下一秒她脱口而出:“是《追风筝的人》吗?”问完,又为自己的唐突而尴尬。发间的手指停了一停又开始穿梭:“是呀,您也读了它吗?”
(三)
男孩边理发,边和周宴闲闲地聊天。他说话好慢,好像每个字都要想一想再说出口,周宴费力地眯起眼睛看男孩的耳朵,干干净净的。周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转而盯住他的白T恤和蓝色破洞牛仔裤。难道是当老师形成的习惯?周宴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像对待学生一样,细细地检查男孩的仪表。
剪完头发,周宴终于重新戴上了眼镜,看向镜子,并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糕,她满意地看了几眼,准备去前台付钱。男孩却不见了,周宴很想在视线清晰的时候,再看一眼那张干净的脸,她凭直觉去了蓝布帘后面,果然,阴暗的小隔间里,男孩捧着那本书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周宴心里冒出奇怪的念头,如果班上的学生都能像他这样,自己哪还用像个老妈子一样天天唠叨。这样想着,周宴笑笑地,喊了一声:“七号。”男孩抬起头,是《追风筝的人》,周宴终于看清了,书躺在男孩细细的手指上。
那张脸和周宴想象的一样,像黎明前微亮的天空,透着点晦涩的光,像湿冷的小巷子里盛开的一丛黄色月季花……周宴听到高楼坍塌的声音,她落荒而逃。
(四)
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周宴终于起身扭亮灯,从床头柜里拿出日记本。
“也许快到黎明的某一刻,我昏昏睡去。梦见哈桑在雪地奔跑,绿色长袍的后摆拖在他身后,黑色的橡胶靴子踩得积雪吱吱响。他举臂挥舞:为你,千千万万遍!”
笔迹颤抖潦草,越写越快,飞了起来。周宴的手颤抖着,这才意识到,这段话早已烂熟于心,不需要思考,就字字句句地跳出来。
“来吧。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像背负多年的伤口瞬间被揭开,周宴扔下笔大哭。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