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老了 胡不归

几天前,为孩子拍体育课的视频。今年因为疫情,到现在还没开学,网上正式地上着课。体育课就拍了视频,再发给老师。

去的是镇府前面的青龙河广场。春天已接近尾声,中午十一点左右,广场上人不多,偌大广场,难得冷清。偶尔有人,也是匆匆地,带着口罩。

拍很快,半小时左右。在树阴下台阶上坐下,孩子在剪辑视频,小狗豆豆在脚边趴着,偶尔摇下尾巴。

有个老人,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带着一包的装备,在范蠡与西施雕像下支下自行车。钓鱼的吗?广场上有宣示牌子,禁止垂钓。

我想回去了,还没烧中午饭,下午还是要去上班的。孩子妈回老家照顾孩子姥姥了。

回头看孩子,她已经做好了事,也在看那个老人。我就说,回家吗?她说,再坐会吧,看这个老人干什么。

我是个惯孩子的家长,八九不会逆孩子的意。幸运的是,孩子多半也不违我之意。我们就看着这老人,慢慢地把东西从车上取下,再取下一个带靠的马扎。豆豆慢慢跑去,在老人装备袋子边嗅嗅,老人用手摸摸豆豆的头,回头向我们笑笑。我也笑着向他点点头。豆豆就又慢慢回来,还在趴过的地方趴下来。

阳光虽有些晒,风很好。孩子还是看着老人慢慢地从包里拿东西。好吧,不急吧,中饭晚点就晚点,下午不上班也没什关系吧。反正计件制的活路,可算是自由。不急吧,人一生都在急急忙忙,急着出生,急着长大,急着结婚生子,忙于生计,急于赶路,急于回家,急于夜深而眠。明朝醒来,一如昨日。急什么呢?难道只是急着到老了,就可以像这个老人慢下来了吗?

老人是来放风筝的。放第一个,起来没多高,线断了,幸好,没掉到河里。老人慢慢去捡了回来,换个再放。这次是一只鹰,看老人放,很容易的样子,一放一拉,只一会就飞起来了。孩子拿手机向天上拍,放很高了时,老人就把线固定了,拿出墨镜,戴上,看看天上的鹰,再看看周围。

孩子说,饿了,回家吧。我也戴上墨镜准备骑车,抬头看那只鹰,那只鹰俯看着我。我向老人挥挥手,他笑着,向我们挥挥手。

回家的路上,孩子说,那老人挺悠闲潇洒,戴着墨镜,一个人在广场上放风筝。他大概是一个不算合群的老头吧。

我笑着说,等我老了,也会是不合群的老头吧。到了家,吃完饭快一点了。犹豫了几分钟,还是去上班了。直到下班,边做事心里边一直想着,等我老了……

忽然一惊,生于一九七四,今年二二,尔来四十有七年矣。

一次与守春微信上闲聊,他说倏忽将知天命,颇有甚矣吾衰也之慨。我还笑他,你也久矣不复梦周公也乎?他哈哈大笑说,周公亦久不梦我,我梦他做甚?我说,你不就比我大了四十七天?五十六十甚而七八十尚是大可为之年,添衣加餐,凭天认命而已,平多感慨无益。他呲牙回复,谢五叔教。

人过四十五,难免会想到或与人聊到,等我老了。我一直不怎样去想,一直忙忙慌慌,跌跌撞撞,来不及去想。

孩子高三时,我与她说过,等你上了大学,考了研,业可望,家已成时,我就不做现在的活路了,在家接些小杂件做,与你妈一个月随便挣些就可以了。到那时,在丁蜀乡下买一民房,过过从前的日子。顶好有院子,可以在院周种树种花种菜。有一间自己的小书房,窗户对着山对着水,或对着一片稻田,都可以。

前几年在一诗词群学写诗词玩,有次社课,写某地,写的是义兴:

扁舟可系五湖清,将老买田阳羡城。

竹海听风三百里,茶山入眼几千坪。

人间宝玉无为贵,掌上朱泥足慰情。

最是江南春色好,溪头锄罢踏莎行。

到彼时,应有暇。许多书要看,字也要练的像点样,许多东西要改,偶尔也会有些东西要写。然后,再自费出本集子,以示曾到此一游过。此生,大致可休矣。

说到义兴,久客丁蜀,固然是好地方。许多年来,总觉丁蜀虽好,非久恋之家。

初几年,歧视早已习惯,我也看不上有些本地人,就说一点,怎么可以随地就在一个地方尿了?也不背人,有的甚至就在河对面,那话儿都看得到。有时遇见,我多会伸出剪刀手,凭空大喝,咔嚓!那厮斜眼看看,若无其事。

如今在丁蜀已经二十年了,孩子二十岁了都。这些年,与丁蜀算是各自安好。丁蜀发展得越来越好,孩子一直到初中在这边上学,高中还去了他们市一中。我呢,喜欢做陶器的自由,工钱也还行,这多年没怎样动过。多年的磨合,渐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相看时,也不尽看彼此的缺点而生厌了。

现在寄住的地方叫北塘,东面几公里是太湖,西面远看去,是绵延的山。南面孤零零地一个小山,苏东坡来过,随口说,此山似蜀,这小山就叫了蜀山。在南边蜀山下留下个东坡书院,离住处很近。山下有一小池塘,如果我说,此塘似霍,它以后八九不会叫了“霍塘”。我本西来客,寄居北塘村。南望山似蜀,曾对东坡门。他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嗯,没错。埋哪不行?更何况现在都是烧的了,化成烟,只剩一点点的灰。

说到等我老了,也可以顺便说下等我走了。彼时,这伟大的造物者,又将奚以我为?将奚以我适?以我为鼠肝乎?以我为虫臂乎?将适我于无何有之乡乎?这家伙,半疯的。算了,还是不想了,未知生,安知死?走就走了,爱哪哪,爱谁谁吧。

不过,如果可以,我想能有一块碑,多年以后,荒草掩没,日寂空山时,也许有人能看到这些:

人间大梦几多时,梦里无由转作痴。

恍惚若闻人窃语,休惊幽客漫吟诗。

恍惚,听见山谷鸟相呼,一个说,行不得也,哥哥。一个说,不如归去,兄弟。

2020-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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