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半次元,ID非洲提督布卡,文责自负。
(一)
南海吹来的暖湿气团,沿着那片广大的平原之地,一路北上到了京城。
这里原本是蒙古南下的北风占据着的冬天。那自南海北上的暖空气一来,它就乖乖得交出了笼罩着的京城,退到了漠北去。
那些躲在房屋中一冬天不出的京城居民,也都随着天气的回暖换下冬装。随着春天的气息到了京城,他们也一并走出门来,瞻望春的姿色。
京城有好几片桃花林,聚客几乎都是去那边的。
人气一旺了,桃花树下便显出好些个不同年龄的女子。游客看不到她们,她们也不在意人挤人的桃花园,就夹杂在人群中嬉笑着。她们被世人在故事中写作“桃花仙”,伴着桃树而生,是另一个世界到这里游玩的访客。
“这桃花可真美啊……”一些多情人止不住赞叹着:
“若是这桃花树有灵,恐怕也会诞生出一个秀美的姑娘吧……”
“若能一睹桃花仙的舞姿,会是怎样的美事呢……”
……
京城西侧也有一大片黛粉雅白围湖而生。却比那一片桃花引得人少得多。那些开了花的树下每年也会引来一大群姑娘。但京城的游客却来得少,都是些星星两两的外地客。简简单单地看一下那些开花树,满意地点点头,就离去了。
听不到赞扬声,那个伴着花树而来的女孩脸上稍有失落。
她是樱花仙,和桃花仙们一样,也是伴着花树共生,从那个世界而来的。
姐姐们似乎都习惯了,也满不在乎是否有人在意她们是否存在,在意这片樱花树林能招来多少客人。但对于年纪最小的她来讲,似乎还没有适应和与热闹的桃花林映衬出的对比感。
于是她也学着那些桃花仙们在树下起舞,春风吹下小巧的樱花瓣,遮在她的发顶。让这花季的少女又可人了几分。
即便如此,仍旧没有人驻足于她相伴的那棵樱花树。
“樱娘,又在一个人跳舞吗?”
隔壁桃花园的桃花仙们看到了樱娘的舞姿,进到了这片樱花林内。
“樱娘不比我们桃花逊色,若是能就此舞动下去,想必也会有客人回眸的吧。”
桃花仙们笑着评价道。
“我日复一日再次起舞,可根本没有游客为我驻足。”樱娘长叹着:
“怎么我的樱花园就不能像桃花姐姐们的桃花园那样热闹呢……”
“世人只熟悉桃花的大名,晓不得樱花的秀美也是情理中的。”桃花仙们笑答:“也许樱花不需要像桃花那样引来大批的文人骚客。有那么一两个感性的人,能够在樱花树下片刻驻足,也是很好的。”
“桃花又如何?樱花又如何?人多又如何?无人又如何?”
桃花仙们说起这句话,不由得相互悦笑着。
樱娘听过这句话。说出这句话的桃花仙现在居住在市植物园内,守着那一棵上了年纪的桃树。有时候她们会赶着春天花季,仙客集会的时刻去看望她。在桃花仙们的口中,她被尊称做“长姐姐”。
她随着桃花仙的欢悦声腼腆地笑着,回到了自己的那株樱花树下。
(二)
那个春天,樱娘听到了别样的乐器声。
她被那清脆的弹拨乐唤醒,隔着樱花树的枝叶向下望。看到那个年纪超不过18的少年坐在樱花树下,拨弄着手里的吉他。
那是樱娘第一次听到吉他的声音——准确来说,是民谣吉他的声音。
钢丝弦伴着木香,发出优雅的回响。
男孩伴着音响里的伴奏弹拨着怀中的吉他,轻轻歌唱着。樱花园里的看客不多,他的歌声惬意地顺着石阶小路游荡着,将樱花园里的看客全都引到了他所在的这棵樱花树下。
樱花园的看客本就都是以年轻人居多,大不了这男孩子八九岁,随着他的声音,慢慢在这棵樱花树下越积越多。人群中不时发出赞赏的声音,随着看客越来越多,人群中发出的赞赏声也会越来越亮。
“怎么他可以做到把这么人拢过来的……?”樱娘将自己藏在樱花之间,自顾自地想着。
少年的声音掺着男孩子清亮童声与成年男子沙哑烟嗓的味道,这种独特的声音是唯有这个年纪才拥有的。隔着樱花枝干,她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男孩弹拨吉他的身影。那个怀中神秘乐器样貌,她都无法看清。
“下去看看好了。”
樱娘干脆下了树,合膝蹲在了男孩子的侧面,她身后打来的日光照亮了吉他琴箱。蛋黄色的软木拢上那午后日光的纱巾,有些发白刺眼。
“天已经这么热了。”樱娘感受到了,午后的日光正在炙烤着自己的后背,抱膝坐在那里喃喃自语:“要是来阵风就好了,扫一扫后背的灼热感。”
她这么想着,风就来了。自樱花树上洒下花瓣,一些落在她的足前,一些落在少年额发上,还有一些,接着风飞进了琴箱里。
他忽地一抬眼,瞟向蹲坐在他面前的樱娘。
那黑瞳仁向上翻,标志着他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不远处的樱娘心中一惊——他看向的,是自己的方向。
她这一惊,给自己吓了一个跟头。
……
稍晚的时候,她将这事和桃花仙们说了。
“他直接瞟到我这里,直勾勾地看着,那一下实属唬人……他总不会是知晓了我的存在吧?”
桃花仙们笑了。她们告诉樱娘,这世上没有几个凡人能看到伴着花共生的她们,“长姐姐”是少数可以被凡人看到的桃花仙。
“要不是那家人在长姐姐出生时许了愿,他们家人能看到长姐姐?”桃花仙们笑着说道。
……
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可是樱娘总感觉那个抱着吉他的少年可以看到樱花树下的她。
只要天气好,这个少年就会抱着吉他来到这里。总是要坐在樱娘的这棵大樱花树下,抱着吉他弹奏曲子。直到日落西沉,才抱起吉他走出樱花树。
樱娘渐渐发现他不为谁而来,也不是在等待着什么。每一天都是自顾自地弹着吉他。到了他觉得该走的日子,便抱起吉他走掉了。
有天傍晚,太阳要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去了,他才迟迟来到樱花园,却不是来这里弹吉他的。他坐在樱花树下,拨弄着手机上的程序软件。
樱娘多少有些好奇,那荧光屏幕内,有什么值得让男孩吸引的内容。她又怕男孩看到她的存在,只能轻悄悄地躲在樱花树后,望着少年发亮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勾勒着他的脸部轮廓。樱娘看到少年在对着手机屏幕微笑着,输入着什么信息。
不久后,一个漂亮的女孩从樱花林的另一端出现了。她几乎是扑向少年的,两个人看起来差不多年纪,有着差不多的个子,她几乎把这少年扑倒在樱花树下的草地上。嬉闹了一阵,少年牵起女孩的手,慢慢地向着公园的出口走去。
樱娘一直在二人身后,目睹着这一切。等到二人走了,偌大的樱花园又只剩下了她娇小、孤独的身影。
(三)
春天的最后那几日,樱娘时常能看到两个人一起出现的身影。
她总是看到女孩像个帆布包裹一样,用双臂搂着男孩的脖颈,挂在他的身前身后;男孩不时地会去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用手抚摸着对方的手背。当两个人向着樱娘所在的这棵樱花树走来时,樱娘看到周遭的人对这对年轻的眷侣露出不一样的反应。年轻人露出多是羡慕和欣赏,而上了年纪的那些人,眼中无不流露着嫌弃和不耐烦:
“这么小的岁数,这样谈恋爱,不伦不类!”
对这对年轻人的评价传到了樱娘的耳朵里。她不理解,像这样亲密的依偎在一起是否还需要一个年龄的限制。那个社会离着她很远,她尚不知那里的人还要遵守着这样那样的规矩。
她所见的这两个年轻人,并不受那些所谓的“规矩”约束。两个人依旧在樱花树下说着自己的悄悄话。捧着手机拍下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照片。
“念北,你真的不愿意再回到学校里了吗?”樱娘听到女孩这样说着。
“回去干嘛?”男孩回答道:“回到学校能学到什么,能学到这些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吉他:
“学校教的那些基本都没用,他会教你和弦怎么按,把位怎么转吗;还是会教你音阶怎么排,怎样轮拨好听吗?”
女孩问的这个问题似乎触痛了他。他带着些怨气,将两只手放在银色的琴弦上,弹拨着曲子。一旁的女孩则是用手机录下了男孩的弹琴时的模样。
“当你和你的吉他合奏的时候,我就感受不到你在生气了。”她像是给男孩说的,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再多弹两首给我吧……”
……
这对年轻人几乎每天都会在太阳落山的前一刻来到樱花园。等到天完全黑了,再牵着对方的手离开。
“我大学可能要考出北京去了。”春天的倒数第二日,樱娘听到他们聊起了这样的话题。
“那样的话,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樱花树下弹琴了。”樱娘听到那个叫“念北”的男孩带着情意这样说着:“只有樱花树,没有你的日子,可能不会那么好过。”
樱娘看到那个女孩的脸一瞬间发烫发红,而周边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鼻翼皱得更高了一些。想到她自己每日在这樱花树下起舞,却盼不来一个为她舞姿而驻足的看客,樱娘的心中甚至浅浅地升起了一股醋意:
“若是也有人能如此的爱慕我的存在……可有多好……”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樱娘仍旧不恼怨这两个年轻人。整个一个春天,唯有他们愿意长长久久地在自己这棵樱花树下过属于他们的二人的世界。借着他们二人看不到自己,樱娘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继续听着他们二人的情话。
“等你上大学了,没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在北京这里弹琴给你听。”念北说着:“每星期我都学一首新曲子,等到你大学毕业了,我就已经开了自己的音乐酒吧……不营业的时候,它就是你的。”
“那我走了以后,你还会来这里弹琴吗?”女孩问道。
“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啊。”念北话中无不带着调情的意味:“见到这大樱花树,就仿佛见到你了。”
樱娘看到,两人临走时,女孩回身向着樱花树合掌拜了两拜。
“你说的,看到它就等同于看到我了。”面对念北稍有疑惑的神情,女孩笑着解释道:“等我走了,就由它陪着你;等我回来,再让它见证我们。”
念北把女孩子送回去了。但他还不愿意离开这樱花园,又回到了樱娘所在的这棵树下,枕着身下晚春已经长成的绿草地。
樱娘知道,他还在回味刚才和女孩发生的一点一滴。
(四)
当天晚上,樱娘做了一个别样的梦。
她梦到了那个和念北牵着手来的女孩。女孩回到了樱花树下,以“樱花仙”的尊号呼唤着她。
“我叫南溪。”见到樱娘,女孩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想必您也应该是传说的‘樱花仙’了。诚如您所见,那个男孩是我的男友。”
南溪这次来,是想拜托樱娘在她不在的时候,替她照顾好那个总是在樱花树下弹琴的男孩儿——到她从学校回来为止。
“他总是在您这里弹琴,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可能真的只能以‘缘分’来解释。”南溪说道:“您一直陪着我们两人,见证着我们两人,我们之间兴许会有什么说不清的纽带相连。如果可以,还请您应下我这个愿。”
当南溪虔诚地向自己请求着时,樱娘感受到了另一种从未有过、但一直渴求着的感觉。这是那些桃花仙姐姐们起舞时,被那些看客们赞扬时的一份成就感。
自己的本家姐姐们都已经不渴望能够被世人所需了。若是樱娘再长大些,在这不见几人的小院子里生活个几年,恐怕自己也会和姐姐们一样,对这些仙界人世的琐事不再感兴趣。南溪这次的到访,又让樱娘逐渐感受到,自己依旧可以和那些桃花仙姐姐们一样,成为被世人重视,被世人所需的存在。
她应下了对方的请求。内心中,还有一事不解——即便那个男孩每日在自己的树下弹琴,也如桃花仙姐姐们说的那样,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但这个小姑娘却是怎么通过“梦境”这一扭曲抽象的媒介,找到自己的。
带着如此的问题,她在春天的最后一天到访了植物园。
此刻是四月末,不说她花期短的樱花——就连花期跨过整个四月的桃花基本都要开败了。最后的一批桃花仙聚集在植物园扫园子。见到身为樱花仙的樱娘到访,桃花仙们带着些许惊讶的笑,将她迎进了园子:
“樱娘的樱花园离着这里可远,走来一趟可是不容易呢。”
樱娘向桃花仙们说明了来意。她来这里是寻“长姐姐”的,桃花仙们将她视作前辈,想必她要比自己这一类人拥有更多的智慧。
桃花仙们将她带至一棵桃花树下。樱娘本想着,树下本应有一把太师椅,上面应坐着一位将过30岁的少妇人。穿着修长的风衣,长发优雅地披散至肩背;可树下坐着的那位,竟是一个年龄超不过自己的女孩子。
“这便是长姐姐?”樱娘在心中这样问着。
“那家人的孩子可就这么大,我的样貌就只能这么大——谁要我决定圆了那家人的心愿,陪着他的孩子成人。”似乎是看出了樱娘的疑虑,那个女孩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个头、年龄都和自己相仿,却俨然是一幅大人做派,惹得周围桃花仙捂嘴窃笑:“长姐姐回到小孩模样,干什么都像小孩子了。”
桃花仙们相互愉笑着,樱娘想到自己是依旧独身一人的樱花仙。对比下的落寞感再一次涌了上来,浅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把自己当外人了吧?”长姐姐走到樱娘的身边,轻拍着她的肩膀:“来到桃花树下,就觉得自己同这环境格格不入了?”
“无妨——桃花又如何,樱花又如何。”她说道:“我的桃花树引来了樱花仙,这不更能说明我们没什么差异,都是一棵树种扎根成苗,慢慢长大的嘛!”
樱娘又一次腼腆地笑了。带她来的几位桃花仙向长姐姐说明了樱娘的来意。
“你说这个?”长姐姐说道:“这个都是后来姐姐们和我说的——恐怕,这就是我们和他们无形的‘羁绊’;我们让他们称呼一口‘仙人’,也不能白受这个荣号。要是他们有什么期许于我们,我们也自然要走到那些人的世界中,圆了他们的愿望。”
“我可不怎么听说有谁被世人拜托了什么——我还是在这植物园中唯一一位呢!”似乎是自己的荣耀,长姐姐稍有卖弄的说道:“既然接下了世人的委托,就进到他们的世界中去了,下次他们发现了你的存在,可不要太感到意外啊。”
(五)
春天的最后一晚,樱娘再一次看到了念北和南溪的到来。
当樱娘的身影出现在樱花树下时,她看到南溪脸上露出的不可置信。
“植物园的传说是真的!”南溪兴奋地抓着男伴的肩膀:“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樱花仙!”
几人见面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樱花园中几乎没有其他人,南溪稍有失态的叫声没有吸引来一个多事的看客。见到将自己视作偶像一般的女孩,樱娘的脸红的很快,嘴上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但念北的脸上的不信依旧没有褪去。樱娘听姐姐们说起过人类复杂的情感——尤其是这些年轻人的。她大概能品出来,当念北的女伴要将自己托付给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时,念北心里将会是怎样的复杂情感。
“我们约定过的,等我走了以后,就由这棵樱花树陪着你。”为了安抚念北的复杂心理,南溪用手一指樱娘身后的樱花树:“她就是伴着樱花来的。传说中说,只要树在,樱花还会开,她就会在。她会替我照顾好你,一直到我们再见面为止。”
樱娘看到男孩脸上仍有一些不情愿,但总算是接受了女伴的心意。
纵使樱娘想完成南溪的委托,但樱花花期已过,春天即将结束,她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每天在樱花树下弹琴的,终究只剩下了念北一人。樱娘偶尔会借由梦境进入念北的世界,可这个男孩总是对自己爱答不理;她偶尔也会进入南溪的梦境,告诉南溪她的男友潜意识世界中的一切。
似乎是两人看上去年龄相仿的原因,南溪逐渐放下了对樱娘一个“仙客”的敬畏。一次次地分享中,南溪问出了樱娘的名字。不管樱娘用什么样的礼仪去迎她,她总是将樱娘看作和身边同学一个年纪的朋友。两个女孩虽然将话题固定在念北的身上,但这一个男孩却让她们总有聊不完的话。
每一次樱娘造访到南溪的梦境,南溪总是会和她分享有关念北的事情。他的性格,他的爱好,他们是如何认识的,怎样成为的恋人。她告诉樱娘,像念北这样的男孩会怎样的思考,会做怎样的举动。这一切都是樱娘的世界中不曾有的,都是令她新奇的知识。每一次她都会认真地听着。直到梦醒,两人才从彼此的梦境中告别。
“他一切都很好。”一次和南溪的见面中,樱娘这样说道。自己虽贵为樱花仙,可每次见到南溪,总要优雅地先行一礼:“我离着他也很远,只能在梦中看到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很简单,只有你和他的吉他。”
听到樱娘如此的说,南溪笑得很是欣慰。“有时候,我总感觉念北在我这里就像一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她又开始了那自说自话般的呢喃:“不知道为何,有时候会感觉他比我年纪小好多,但又偏偏要我面前装大人。”
“真怪,我喜欢的,却偏偏是这样的感受。”
樱娘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南溪沉浸式的分享。让她慢慢明白了作为凡尘女子中情动的感受,要用怎样的文字去描绘去形容。这是作为樱花的她永远不会遇到,也不会体验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诱人心弦的美景。
樱娘想着,等过了这一整年,到了第二年开春,自己的任务便会圆满完成。按照长姐姐说的,除非对方离开人世,否则再难看到自己的存在。想到自第二年之后,就只能再回到樱花树后守望这对鸳鸯,樱娘心中竟无来由地升起一股失落感。
可到了第二年南溪回来,两人依旧能在樱花园发现自己的存在。想必是樱娘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除了在树下度过二人世界之外,南溪偶尔也会邀请樱娘加入他们的行列,念北的吉他曲逐渐多了一位听众。
再到后来,南溪得知了樱娘伴着春风独舞的习惯,那舞姿不是人世间的各位舞者所见所舞的,是只有天外来客才会舞弄的婀娜。
“我没学过舞蹈。”南溪说道:“我真的好羡慕会跳舞的女孩子。”
“樱娘,你跳舞好好看……能教教我吗?”
(六)
……
夜间,两个女孩分享的话题越来越多。
当南溪向她求学跳舞的那天,樱娘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受。正如长姐姐所说:“桃花又如何?樱花又如何?人多又如何?无人又如何?”南溪是唯一欣赏自己的人,将自己平等地以朋友对待,这对于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樱花来讲,已经足矣。
两个女孩最本质的话题依旧是通过念北开始的。樱娘认为,念北是链接她和南溪的纽带。
可樱娘没想到的是,这纽带竟然有断的一天。
在那之前,念北一直就没有理睬过自己。梦境中的他永远把自己关在房间,坐在一台DV前,看着DV里的投影。那投影里的画面模模糊糊的,樱娘始终无法看清里面播放的是什么——这段回忆被念北封存了起来,唯有他自己被允许观看。
大概自樱娘第一次见到他们过去了一年,南溪对念北的态度就不再像当初那般亲热。那年春天,念北几乎一整个春天没有来过樱花园。而南溪经常会在梦中向樱娘倾诉她和念北的矛盾:
“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晚上就要给我打电话,不打电话就像丢了魂一样。”
“我难得有社会调研的机会,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搭档是几个男孩,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要我换搭档——这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吗?”
樱娘依旧是静静地听着,品尝着女孩话语中的不耐烦。
“我得有我自己的生活了。”话语许久,南溪像是下定了主意一般:
“如果我们最终分开了,还希望你可以继续向如今这般守望着他——请代替我,见证他实现自己的心愿。”
……
樱娘没想到,南溪说的这一天并不远。
那年春天的末尾,她从南溪那里得到了她和念北分开的消息。
按照之前南希所说的,她依旧在每个晚上造访着念北的梦境。自南溪离开之后,念北本人都从他的梦境中消失了,只剩下了那台播放着的DV。
模模糊糊的画面,逐渐让樱娘明白了那念北所看的终究是什么——那是念北自有记忆时看到的一切。自母亲离开家开始,父亲整日沉醉于恼怨与酒精当中。身为男人的他又要扛着社会上的闲言碎语去养活生计。整个童年,念北一直和爷爷待在一起。
至于他的吉他梦,是在小时候念北跟着电视机里的歌手一同歌唱时诞生的。爷爷举着大拇指夸赞着他。告诉他:当他长大了,好好学习,他也可以成为和电视那人一样,操着手中的乐器自由地弹唱。
高中和父亲闹掰之后,念北北漂入了京——爷爷支持他这么做。按照老先生说的,他需要有一次尝试自己的机会。老先生将他介绍到旧友的儿子门下,让念北帮着老师经营店铺,以作学费。
在这期间,念北认识了本就居住在京城的南溪。音乐人多少会一些甜言蜜语,南溪很快就接受了对方的告白。两人交往了小半年,南溪和他说起了有关植物园的传说:那些般春而生的花,都有仙灵共生。
直到樱娘加入进他们的世界,DV上才显示出他们三人的场景:念北对这个外来的女孩并不反感。但自己有女伴在先,不能多余注意这个仙气飘飘的女孩儿,以免自己的女伴生疑。倒不如说,他还在享受着,樱娘这个像影子一样的观众。
但京城出身的南溪似乎有着天生的高贵,上了大学没多久,就在社会上找到了更多证明自己的实力的机会,社交圈子也越来越广。一开始,在两人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南溪还会沉浸在她和念北独有的二人世界中。但随着她在社会上眼界的拓宽,还沉醉在自我小情小调里的念北似乎就不再是她生活的全部。反倒因为一直盼着她回来,渴望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而形成的无形控制,逐渐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南溪对于这份感情逐渐淡了下去,在那个春天的末尾,她和念北提出了分开的要求。
离开了南溪,念北似乎也不再出现在樱花园内。
……
DV一直播到二人分开,此后便不再放映有关念北的画面了。
不仅是画面停止,梦境中、梦境外,念北都没有再出现到樱花树下,南溪似乎也没有再回来。樱娘只是遵循着当初和南溪的约定,时不时地造访念北的梦境——一来一去的,又是三年。
(续)
“大约三、四年前,我初到北京。”
“认识她之后,我知道她喜欢樱花,就把北京的樱花园当成了我们正式表白的场所。”
“除了她之外,在北京陪我最久的,就是那棵樱花树。”
“有些时候,好像真的如她所说,有一个伴着花树而生的仙灵存在,若不然,我在树下为她弹琴时,怎么会莫名的有注视感伴随樱花花瓣而来?”
“算了。不管后来的那个女孩儿是哪路神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从北京回去的那天,我没有再去樱花园——哪怕是和那棵陪了我们很久的樱花树,也没有和它说声再见。”
“我实在,不愿意和分开的事物说再见。这似乎能够骗过自己:如果不说再见,就还能够再见。”
“这样的谎言,骗我到了现在。”
“妈妈也罢,南溪也罢……”
“那棵树也罢,北京也罢……”
……
春去冬来,樱娘一直守在这个园子,守着她的樱花树。
她也忘了自己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只记得当年樱花开花时,看客寥寥无几,如今等到樱花满园,樱花园内也是人山人海;当年她还是最小的妹妹,如今也有不少豆蔻年华的女孩儿仰着脸,向她叫着“姐姐”了。
当年念北和南溪的事情,她还在后来问过长姐姐。她问长姐姐为什么在二人分开之后过了一段时间,自己就再也进不去他们的梦境。长姐姐只是悠然地回了一句:
“任务完成了。他们该有自己的人生,你也要回来了。”
于是樱娘依旧在樱花树下独舞。不管是否有看客愿意为她的樱花树驻足,她依旧婀娜地挪着舞步。
“人多又如何?无人又如何?”
樱娘如此想着。不再关注周遭看客的眼光,逍遥地伴着春风与花枝舞动着。
当年,她教会了南溪自己的舞蹈。女孩虽然没有舞蹈基础,但学得很快,虽不及樱娘那样颇有仙风,可也能给世人天仙下凡的典雅优美,足以。
她没想到的是,一队自外地来的女青年,竟然学会了她交给南溪的舞蹈。
她们穿着古人的衣服,伴着音乐在树下齐舞。樱娘注意到,队伍中的一人在起舞时并没有跟上大伙的动作,她的余光瞟到了樱花树下的异常,将目光投向了这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人群中的几位看客顺着那姑娘的目光一同望向樱娘这边,却什么差异也没看到,好奇的用双眼搜寻着。唯有来京旅游,偶然被经过这里吸引的一对男女,顺着几位看客的目光寻来。和那女青年一样,男方同样看到了那樱花树下孑然一人的舞姿。
不经意间,女青年和男游客都像是猜中了什么,嘴角满意一笑。
沉醉于独舞的樱娘并没有看到这一切。只是仙灵的敏锐让她感知到了投来的目光。有那么两份,还带着一点点残存的、熟悉的气息。
樱娘都有些不敢去断定了,那两份目光是属于谁的。唯有一件事她记着:它们的主人,定是樱花园重要的访客。
樱娘猜测着——兴许,那两个人是再一次见到了樱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