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慧姝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能联系到的同学们都去了。那天,天阴冷阴冷的,她最喜欢玫瑰花,墓碑前一束束开得正艳的玫瑰花,红的、粉的、蓝的、黄的。花丛里有她灿烂的笑颜,高雨静看着旁边墓碑上的照片,整个墓园,大概她会是最年青的吧。
依次烧纸钱、磕头、离开。不知道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装着已经离开的人。或许他们在那里以另一种形式活着,等待与我们重逢。最后都是要离开的,只是有的早一步,有的晚一步。
新年过后,春风送暖。四月,在一句诗的渲染下,多了一份诗情画意。繁花落尽,郁郁葱笼的景致在高雨静的心头晕染开来。
月末,按照以往的惯例,是异常忙碌的一天。考虑到带公婆回自己父母家,高雨静匆匆结束手头的工作,跟同事嘱托了一些事情,并去向总经理告假。
一家老小在公司大门口等了许久,储恩在车后排已酣然入睡,脸蛋红扑扑的,这孩子一上车就睡觉。公公在看手机,婆婆没精打采却又无法入睡的状态。高雨静急急蹦上车,便一路向高速路口驶去。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就到了她熟悉的地方。
油菜荚渐渐泛黄了,麦穗沉沉地低下头去,没有风吹麦浪的壮观,只有亲近故乡的内心平静。
撸平的泥浆里,生出一层细密的嫩绿秧苗,纤弱得不堪一击。待它们长大,就可以移栽到水田里了。天气阴沉,感觉随时会有大雨倾盆。
车子奔跑在一马平川的省道上,慢慢靠近村庄,水田被甩在后面,呈现在眼前的都是旱地。从路口拐进去,就是高雨静的老家了。
村里新修的公路,加宽了。错车完全没有问题。这条路,不管是步行还是开车,她都会下意识往左边张望。下意识的动作持续了很多年,很多次后,就变成一种条件反射。几乎每次都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但每一次又依然充满着希冀。
一排整齐的楼房门前,搭着白色的幔帘,她满心疑窦,飞快思忖:谁家办事呢。霎时,一座火红色的充气半圆拱门映入她的眼帘。“余思寒”这个名字,像鹿一样不由分说撞进她的眼眶,随后新婚大喜、永结同心八个字蹦哒了出来。而新娘的位置“白疏影”,这个名字同样熟悉。她,是余思寒的高中同学,她认识的。
她原以为此生与他再无相见,即使再见定是两鬓斑白,只是存在彼此记忆里的符号一般的名字。十一年没有见面,而现在有机会再见,让她的内心不淡定了,但脸上丝毫不敢形于色。
车子停在高雨静家门口,那棵比人高不了多少的桃树,结了许多青绿的小桃子。她顾不上细看,赶紧从车里取下行李。
父母与公婆,亲家相见,不免寒喧。高雨静带着储恩去村里的小商店买红包。于情于理,她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自己结婚时,余思寒来了,上了人情,现在应该还人情,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寥寥八字,笔迹依旧流畅,高雨静塞进礼金,心中却有百般滋味。
莫储恩只知道是去婚礼处,就高兴地随妈妈一道前往。为了再次确认,高雨静站在马路上,确定了家门,又再次拐到拱门处,细细读了一遍名字,没错,一定没错。
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家,一楼的变化不大,客厅没人,院子里有些帮忙的人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宴席。余思寒的父亲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在旁边等候着宴席大师傅的差遣。
大家对家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浑然不觉。高雨静一眼认出晓青的妈妈也在帮忙的队伍里,便打了声招呼。余思寒的父亲终于循声望过来,有那么几秒钟的迟疑,才认出来是儿子同学。
得知余思寒他们都在楼上,高雨静和储恩回到客厅上了二楼。上楼梯的那几步里,她似乎听到二十年前的脚步声,彼时踢踢踏踏地跑着。此时却是忐忑不安,蹑手蹑脚,恐脚步声惊动了谁。
在楼梯的拐弯处,她一抬头,看见一个人从门边探出头来。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怔住了,时间静止,眼神双双凝固在眼镜后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高雨静的脸有些灼热,披肩的头发掩饰了一部分微红的脸庞,让她不自然的表情没有一览无余。
“我以为我看错了呢,真是你结婚啊。我回来参加侄儿明天的婚礼,路过,刚好看到外面你的名字,就过来了。”高雨静打破尴尬,极力解释,“你,一个同学都没通知吗?”
“真是好巧,我差点没有认出来你。”余思寒嘴里的这个好巧,不是他们的不期而遇再次重逢好巧,而是婚期重合的巧,无巧不成书。
余思寒并没有过大的变化,只是脸上再无年少时的青涩,戴着眼镜的他显得更稳重、成熟,还有一些书生气的斯文。紫色的衬衣扎在皮带里,皮鞋油光可鉴。他的哥哥从里间走出来,他似乎对高雨静有印象,连忙招呼:快进去坐,吃点糖去!
二楼的客厅,再无当年的影子,全部装修一新。浅色花纹的木地板、布艺沙发、一尘不染的茶几、展架上的大幅结婚照,墙上的彩色字母贴、双份的开水瓶,每一样簇新的用品都提示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粉红的汽球铺了半间屋子,储恩拿着妈妈的手机,兴奋地拍着照片,孩子的关注点与大人是截然不同的。
“你什么情况啊?现在-----结婚?”高雨静终是把疑惑问了出来。
“离婚了啊。白疏影你认识的,她通过公安局找到了我的车牌号,又通过车牌号找到了我,然后……”然后顺理成章结婚了。
“你和前妻离婚,不会是因为我们联系了吧,也不至于吧,我们好像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如果因为此就离婚,首先我觉得抱歉,其次我认为你们的婚姻信任度和黏性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