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被小龙算计,要搁过去,他会把这笔账算在夏艳头上,因为小龙是夏艳的妹夫,所以活该她夏艳倒霉。如果不把夏艳折腾得掉一层皮他就不叫韩根生。也许年纪大了,这次根生只是在夏艳跟前说过一两次,并没做过分的举动。夏艳却是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可是这狂风暴雨并没降临,搞得她每天都提心吊胆。
米西安起先蒙在鼓里,他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务。这天他办事路过根生家新房,临时起意上楼去了。老板来视察工作,装修工人以为米西安听了根生一面之词,找他们算账来了,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抢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老板。米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说,精明的根生让连襟给算计了,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嘛。工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板。米西安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笑有点不厚道,有看热闹的嫌疑。米西安收敛了笑,蹲下身,在灰盆里捏一疙瘩和好的水泥用两根指头搓搓,沙子和水泥兑比的比例恰当,说明铺地砖的工人操作技术过硬。米西安用地上的废纸擦了手,站起身,隐晦地说,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呀!装修工人听不懂,他也不解释,交代工人一定要规范操作,不可偷工减料。然后走了。
米西安一边下楼,一边想,根生没给他打电话说这件事,说明根生忌讳被外人知道,那么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他又忍不住笑了,根生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头脑是清醒的,谁的责任找谁,免得大家都不好看,看来根生在商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没白混,有进步。
可是根生怎能咽下这口气?从不失眠的他,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得出了这口恶气。李涵是初中生了,上学早,根生以往都是睡到自然醒,等他醒来李涵早就上学走了。他最近却是睁着眼睛等天亮,这个早晨,他想既然睡不着,索性也跟着儿子一起起床得了。每天起床第一件雷打不动的蹲大号也取消了,早饭也没心思吃,拿着车钥匙就要出门。李涵在根生背后偷偷给夏艳挤眉弄眼着,意思在说,我爸这是抽哪门子风,起得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艳假装没看见,没搭理儿子。那天根生一回到修理厂就跟夏艳说了小龙算计他的事,夏艳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按夏艳的想法,就不追究了,吃亏人常在嘛!跟自家人计较个啥劲头。不就是两千块钱的事,就当接济冬艳家了。这些话她没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说一说而已。这几天她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引火烧身。李涵没得到夏艳的回应,也不计较,继续找机会跟他妈互动,可惜都没成功。
早上车少,根生驾着车一路畅通来到新房楼下,熄了火,急火火打开车门就要下车,可是他忘记解开安全带,因而挣扎了几下仿佛被人用手死死地拽着,根本就无法动弹。他恼怒地坐下来,把斜在肚子上的安全带死劲朝起拉了拉,嘟囔着,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连安全带都跟我过不去。根生一生气,索性不上楼了,这时候上楼又能怎么样?看见地砖徒增烦恼罢了。
根生坐在车里,慢慢冷静下来,驱车朝修理厂而去,他并不是去上班,他从来没有这么早上过班。他是为了抢在老丈人下夜班之前,找老丈人讨个公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韩根生不是好欺负的!老丈人本来就瞌睡少,加之给修理厂看大门,也不敢睡死,早早就起床了,在院子里巡逻了一周,然后到厨房看了看,米面油蔬菜充足,不用到副食品批发市场去购买了。工人陆陆续续来上班,他也该下班了,一个小时到家,刚好赶上吃早饭。
根生刚到修理厂门口,老远就看见老丈人推着摩托车从后院出来,老丈人每次都是把摩托车推出修理厂大门才骑上去。根生赶紧给老丈人按喇叭,让他先别走,他有事找他。又怕老丈人耳朵背听不见,干脆把车停在大门口,没顾上熄火就跳下车,飞跑过来拦在老丈人摩托车前。老丈人疑惑地看着根生,平常两人很少交流,迎面碰上了也是谁不理谁,并不是冷漠,而是都觉得一家人用不上那么客气,各行其是就好。根生气呼呼地朝老丈人跟前一站,劈头盖脸地说,他被赵小龙算计了!老丈人是老实人,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是不参与几个女婿之间的事情。如今既然根生主动找到他,他就责无旁贷了,他是家长,有责任和义务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老丈人把摩托车推到旁边,免得挡着工人的道,影响了修车。根生只好也跟着走到一边。老丈人不相信四女婿会算计二女婿,论心眼,四女婿根本就不是二女婿的对手,因而惊讶地把眼睛瞪大了,好似在问,真的吗?根生不是口齿伶俐的人,不能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而是絮絮叨叨的诉说着。根生一生气河南口音就浓重起来,使得老丈人听起来非常困难。老丈人耳朵有些背,生怕漏听掉,就侧着耳朵,认真仔细地分辨着从根生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根生终于说完了,老丈人对根生所说的话,一半靠听,一半靠猜,总算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觉得小龙不对在先,可是根生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气大伤身哩。他虽然不懂装修,按他笨想,地砖大小都是用,也不算个事。无非是小龙贪钱,他让小龙把钱退给根生就是了,如果小龙不愿意退,那么这个钱由他来出也行。每次给修理厂买菜,夏艳给他的钱都有结余,夏艳知道她妈把钱攥得紧,因此故意多给她爸些买菜钱,让她爸手头宽裕些,男人嘛,口袋里不能没有几个零花钱。老丈人粗略算了一下,他攒下的钱也有两千块了,够给根生退还了,只是千万不能让根生知道。只要家里和和睦睦的,他吃点亏没啥。想好了退路,老丈人宽厚地笑着说,弟兄们之间,有话好好说,一切商量着来,别伤了和气。根生对老丈人的态度很失望,老丈人看出来了,说,走!你拉上我找米西安去,他是内行,他说的话有权威。尽管老丈人是厚道人,也觉得四女婿小龙做事不地道。可是,他不想在女婿面前厚此薄彼,一路上就没怎么说话。根生心里有气,把车开得忽快忽慢,还时不时的来个急刹车,从不晕车的老丈人很快就头晕目眩,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幸亏没吃早饭,否则早就吐出来了。老丈人不敢抬头看车窗外,只把眼睛闭着,把头靠在靠背上,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到了米西安公司,米西安刚上班,他假装不知道这回事,认真的听了老人的诉说,谨慎地说,按说问题不大,都能用。根生对米西安的态度颇为不满,心想你稀泥抹光墙,这不是两头都不得罪吗,说到底是怕耽误你的工期吧?米西安看一眼根生,犹如根生肚子里的蛔虫,替根生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说,我并不是怕得罪人,也不是怕返工耽误工期,而是实事求是地说实话。
老丈人替根生问,地砖换了型号和质地,真的不影响使用寿命?是有点影响,但是影响不大。米西安笑着说。
根生嘴笨,气噎得说不出话。他怀疑米西安跟小龙串通好了,两人合起伙来算计他,所以才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根生庆幸自己英明,没交给米西安全包是正确的。可是对于赵小龙,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他主动找人家给他监工的,自己送上门去的,赖谁呢?只能赖自己心眼太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呀!
根生跟老丈人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气氛有点尴尬。老丈人想走,怕根生有意见,只好干坐着。米西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多了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不想淌这个浑水。米西安不停地给他俩添茶水,以示热情。一大早谁会喝茶,出了这档子事,谁又有心思喝茶?根生跟老丈人没喝一口米西安给他俩沏的茶水,米西安再一续,茶水都快从茶杯里溢出来了。根生遇事爱挂在脸上,他阴沉着脸,站起来,老丈人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告辞了。
夏艳爸回到李家庄,已经过了吃早饭时间,都快中午了。老伴问他咋这么晚回来,他没说实话,而是说给修理厂买菜去了,半路上三轮车轮胎被钉子扎了个窟窿,补轮胎耽搁了时间。夏艳爸洗了把脸,两腿沉重地回卧室休息。老伴在客厅问他吃不吃早饭,他骗老伴说吃过了。躺在床上,并睡不着,再说了,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瞌睡,小女婿闹的这一出,让他心累了。
根生虽然心里不爽,可是也懒得返工了,只是把对新房的热情减弱了许多。最难做的是夏艳,她左右为难,偏向哪边都不是,每天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遭根生一顿打骂。冬艳生气得几天没出门,小龙每天照样打扮得人摸人样的,头发上打了摩丝,一丝不乱,腋下夹着皮包出了门,他可不想看根生的一张臭脸,他出门是去逛大街了。一般男人都不爱逛大街,而小龙却是对逛大街乐此不疲。
这天早晨,冬艳刚起床,小龙还睡着,冬艳爸来了,冬艳爸从小就偏爱冬艳,进了门也没坐下,而是开门见山地说,你俩总躲着也不是办法,你俩可以躲着,你姐夏艳可是每天都要面对根生,根生的为人你是了解的,你姐还不成了根生的出气筒?冬艳安慰她爸说,我正准备跟小龙吃了早饭去修理厂一趟呢,一是把钱退给根生,二是告诉根生,小龙还有别的事,没时间替他监工了。她爸听了,遂把心放下了。关切地问,钱凑手吗?冬艳正在跟小龙冷战,还没说过退钱的事,就骗她爸说,小龙把钱给我了,钱都在我手里呢。她爸吃了一颗定心丸,就往外走。冬艳撵到大门外,要给她爸做早饭,她爸骑上摩托车,扭过头说回家吃,你妈在家等着呢。
冬艳爸一走,冬艳愤而揭了小龙的被子,嚷嚷着,你还有心思睡觉,赶紧把昧下的两千块钱拿出来,咱俩去一趟修理厂,把钱给人家退了,好好给根生赔个不是。小龙也不恼,复又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大言不惭地说,退不了了,钱没啦!再说了,是一千九百二十块钱,不是两千块钱,你两片嘴唇上下这么轻巧的一碰,让我白落了八十块钱的空名头。冬艳心里一惊,问,这么快就花掉了?小龙说,可不是,我上个月在商场橱窗看上了一件山羊皮的咖啡色皮夹克,两千块钱,心心念念的,这不钱一到手就去买了。那黑心商家说破嘴皮子就是一分钱不让,害得我又在妈那里磨了八十块钱才买下来。冬艳说,马上夏天了,你买皮衣,没吃错药吧?小龙把嘴一撇,鄙夷地说,瓜女子,这叫反季节销售,能便宜一半呢!冬艳不服气,说,老话说,有钱不买半年闲!小龙说,你才多大年纪,说话就老气横秋的,时代不同了,观念要改变,傻婆娘!冬艳说不过小龙,只好退一步,问,皮衣呢?我咋没看见。小龙得意地说,怕你生气,放到咱妈家了,想着等到天冷了再穿,那时候你就是知道了也生不起来气了。冬艳气得浑身发抖,三十多岁的人,做事还是这么幼稚和不着道。小龙却是不依不饶地说,我拿这钱是我该得的,只不过是提前拿了罢了,叫预支,懂不懂?用得着退回去吗?冬艳平常也是伶牙俐齿的,这时候却是气得气噎,过了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不能争点气!小龙不屑地说,气值多少钱?还不如我买一件皮衣来得实惠。
冬艳是宠溺小龙的,愿意满足他的愿望,哪怕这愿望是奢望。她生气归生气,也没想着把皮衣退了,而是想着另外筹钱还给根生。冬艳又问,根生给你买材料的两千块钱还在不在?小龙这次老实,说,还没买过一次材料,都在包里装着呢。冬艳说,拿出来给我。小龙说,不能给你,还要买材料呢。冬艳冷笑着说,事情闹成这样,还有脸再监工,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小龙嘴里嘟囔着,不情愿地把两千块钱交给了冬艳。
冬艳在父亲面前夸下了海口,就不好意思在娘家筹钱了,想着大姑姐家买了一辆拉土车,经济比较宽裕,于是就到大姑姐家借钱。冬艳是爱面子的,没跟大姑姐说实话,而是含含糊糊地说有事急用钱。大姑姐岂是好骗的人,非要追问是什么事,大有不说实话就不借的势头。冬艳无奈,只好红着脸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大姑姐无所谓地说,肉都吃到嘴里了,还能吐出来?没听说过嘛。自家人跟自家人计较,根本就是为富不仁嘛。冬艳有点不受用,说,话不能这样说,一码归一码,给是给,拿是拿,性质不一样,这样做会让人家瞧不起的。再说了,小龙监工,根生付佣金,也没亏小龙。大姑姐撇着嘴,表示冬艳是假清高。冬艳急了,说,大姐,你给句痛快话,你就说这钱借还是不借,不借我找别人借去。大姑姐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偏向着她弟的,怕冬艳把她弟的龌龊事张扬出去毁了她弟的名声。忙说,借!我没说不借,脾气还蛮大,不就是两千块钱嘛,碎碎个事!等着,我给你拿去。
冬艳拿着四千块钱,到修理厂去了。她想了想,没叫小龙跟着一起去,怕小龙再节外生枝。
根生没在修理厂,冬艳松了一口气。把四千块钱塞在夏艳手里,啥话也没说。夏艳也没客气,收下了。如果她在冬艳这边客气了,根生那边就没办法交代。一边是自家的妹子,一边是自家的丈夫,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难做人呀。
四女婿贪污二女婿钱的事还是辗转传到夏艳妈耳朵里,夏艳妈出乎意料的淡定,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也没兴师问罪冬艳。她心眼何其多,她才不会得罪任何一个女婿。再说了,老二有钱,老四没钱,他不应该帮衬老四一下吗?这件事就看怎么想了,充其量是从左口袋把钱转移到右口袋而已,没跑到外人口袋里嘛。夏艳妈也有仇富心里,谁要根生对他不服贴呢。
新房磕磕绊绊总算装修好了,后期又买家具,家电,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年。夏艳爸不知道老伴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就装糊涂说,趁着夏忙刚完,地里没啥活,咱们去一趟夏艳家,拿上些钱,看他们需要添置些啥物件。夏艳妈矜持地说,我才不去呢,这不是清鼻涕朝眼睛里流,上着杆子往上贴,自找没趣呢。你这么积极,是想着住新房是不是?自不量力!
夏艳爸说,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夏艳买房咱脸上也有光,你看你在村里走路,腰杆挺得多直。夏艳妈说,反正我是不会主动提出来到他们新房去,除非他俩来接我。夏艳爸就不吱声了,老伴心事多,他说服不了,等有机会给夏艳透露一下,让她回来接老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