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挂的高高的月亮开始暗自紧张,使足了力气想把银白的冷光塞进树林的缝隙,它也想偷偷窥视这厚实的树冠下边到底覆盖了什么样的杀机。
一条窄狭的光斑照亮了一支乌黑冰冷的枪管。林子里湿气重,到了晚上,温差很大,握枪的那只露指战术手套上渗出的汗液与夜露混合在一起,在月光下泛出幽蓝的晶莹。前行的人隐隐感到身体周围气场的凝重,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慢慢转动着躲在从钢盔上垂下的伪装网后面的那一对眼球。一只壮年林雕鸮发出简短诡异的“咕呜”声,觉出这是别人的猎场,便拍打着翅膀滑翔飞起,另寻别处捕食去了,留给地面上这个正举枪瞄准他的猎手一对猫头鹰独有的硕大黄眼残影……
“噗!”暗哨吐出嘴里叼着的半截草杆儿,降低了枪口,他很累,也很想跟其他同伴一样睡在铺在柔软叶子上的毯子里。刚才那只夜鸟让他突然紧张了一下,这让他很不爽。
值夜,本就是让人不爽的一个差事。运气好的可以整夜数星星直到天亮,可这雨林里几乎看不见夜空;运气差的,可能丢了命!
钱思婉现在趴伏的地点,距他不过两米。黏着对方口水吐出来的那节草棍儿,要是那人能再鼓些力气,恐怕可以直接吐到她的脸上。
二土匪比之前掩身匍匐时更加紧张,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丝兴奋。他盼望着再一次见到钱思婉那柔韧异常、身姿诡异的连贯攻杀场面,无情血腥,曾经让他想起自己葬在巴彦托海草原深处的红衣女。他急切地盼望着能通过钱思婉的搏杀动作再一次品出他的女人那种专属的味道,甚至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上前推一把她,让她赶快动手,不再想着捕俘,溅个血雾漫天来看。
钱思婉没有让他等太久,身子弓都没弓,单靠双手蓄力撑地一崩,人已经向着对方弹扑过去。
那暗哨的反应和动作也是极快,脚跟当做圆心,身形一转,让过了扑来的敌人,左手借着转体的动作把枪口一带,正顶在钱思婉的胸口,手指已经压动扳机。
千钧一发!
钱思婉在空中将扑杀动作横向扭转,左手探出,手掌抵着枪口用力一顶,卸掉了对方手指上的力道,让扳机恢复了弹性不再击发。紧接着腰身旋转带出右手斜劈暗哨右手,冲锋枪应声落地。随即右掌变拳而出,横勾贯耳,重击对手太阳穴。力量的波动让那人额前都是一抖,这一击角度刁钻,斜切着钢盔边缘敲了进去。趁对方还在晕眩的那一秒,钱思婉的左拳已出,打在他的小腹,腰弯向前,刚让出了整张面皮,便被一记反弹勾踢踹中额骨,向后翻倒在地。
那暗哨功底也是深厚的可以,面对紧随着他的后仰腾空骑坐压上来的钱思婉,顾不得眼前的晕眩,借了惯性弹出一腿,使了个射门一样的倒挂金钟,直踢对手后脑。钱思婉抓着他前襟的双手吃疼一松,反被他翻身压在身下,死死的掐住了喉咙。那人下手极狠,十根手指尖钢钎一样嵌进了皮肉。
钱思婉硬顶着疼痛和窒息,脖子一挺,头部竭力后仰脑顶触地,把后背离地撑起了一点空间后用双脚猛的一蹬地,同时胸腔极度收缩,借由背部下方挺出的空档抽身从对方胯下弹射滑动而过,倒提了双腿反身游上了暗哨后背,凌空双膝大力一坠,夹着他的脑袋把肩膀往地上抵去。腾出的手臂打了个弯儿,手肘劈风而下,敲在了暗哨的后脖颈上,将其击晕,彻底没了动静……
两人电光火石一般的连贯搏击,前后不过一分钟左右长短。战斗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已惊了营地中的人,六七个人影几乎是在钱思婉刚劈掉暗哨手中步枪那时就冲了出来,隔着近百米的距离不断抛过横飞的火线,开了枪。
等钱思婉扣了暗哨脖颈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奔至不足五十米的距离。老疙瘩和二土匪破伏跳出,给了他们一次狂风暴雨般的迎头痛击。二土匪两手各端一把冲锋枪,持续的倾泻着狂躁的子弹,将冲在前边的几个人打的连连颤抖,在光怪陆离的月光下跳起了迷离的舞蹈。老疙瘩单膝跪地,沉稳的一枪接一枪,枪枪毙命,不断把同伴击伤的敌人彻底掀翻撂倒。
自枪声响起,我早在土崖下躲藏的按捺不住,快步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狂奔。先前他们三人潜行出去,因为动作谨慎小心,耗费了接近两三个小时才让我听到了这点讯息。那之前的忐忑等待和胡思乱想对我来说不亚于是一种最残忍的酷刑。我几次都想跟着摸出去,探看他们是不是都还好好活着,而不是早已被高手静静的割了喉管,变成雨林中的沉默尸首。可是又怕我在小组原定的编制方案之外,未经沟通就胡乱闯过去,会乱了他们的阵脚,进而直接害死我的伙伴们也未可知,所以只能选择继续等待。
现在的我已忍耐到了极点,再不能等,不管上面情况如何,活不能独活,死不想独死!
“匪叔——!”我边跑边喊。
二土匪刚刚丢掉打空的两只弹夹,正抽出腰间别着的换上,远远地扭头看了我一眼,“你他娘的出来干啥!!!”说完一指前面被打晕的暗哨,大声叫:“拿枪顶着他脑袋!盯人!”,然后就举着两把折叠冲锋枪追冲着敌人营地狂奔而去的钱思婉和老疙瘩了。
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加上浑身披挂的手雷等物随肢体动作弹跳,奔跑起来的背影像极了在老林子里乱窜的暴怒黑熊。他狂吼着加快脚步,拼命追赶上自己在三角队形中应占的位置,心里全然已把搏杀时的钱思婉当做自己的那个红衣女,容不得她在前边涉险。
险是真的还有!三人刚刚逼近敌人刚才所处位置边缘时,营地中心突然爆燃起一团烈火。那是有人点着了汽油瓶或者酒精瓶一类的东西,摔砸在之前就遮光拢着的一簇细小篝火堆里。瞬间激烧起老高的火苗,发出强烈的光。这让适应了林中暗夜环境的三人几乎瞬间暴盲,不亚于被当面丢了一颗闪光弹。紧接着就是一排乱枪,那险些将三人横腰扫倒。亏得老疙瘩眼尖,提前发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刺刀匕首的寒光一闪,反身卧倒的同时,一个绊腿将后边飞奔过来的二土匪踹趴在地上。钱思婉则是在火焰暴起的同时,就踢踏着身边的树木腾空而起,此时已经斜刺里接连弹飞出去老远,脱离了敌人的射击角度。
“那棵树下!炸!”老疙瘩顶着头上不断被子弹击打落下的树皮木块,对二土匪大喊。
二土匪刚才被老疙瘩踢中小腿猛然一摔,两把枪早脱了手。听到他的喊声,连忙伸手探向腰间,一手掐住两个,对到嘴边用牙拉出了四颗甜瓜手雷的保险环,躺在地上斜眼瞄着老疙瘩手指的目标就反手抖了出去。
他这随手一抛,准头极好,平日里上山抓蛇练得就是个手上功夫,快、准、狠,一点都不带拖泥带水的。
“轰——轰——轰——轰——!”四声炸响排成一线,轰出了一连串儿大坑,那棵大树像被从两边各咬了一口的瘦黄瓜,只剩下中间一条筋连着,晃悠悠的倒了下去,陪着那些炸翻起来的木渣土块一起埋在了几个四分五裂的尸体上。
“还有人!”老疙瘩翻身跃起,提枪向前追去。
“我操他姥姥!”二土匪抓起最后一颗手雷紧随其后,那架势,彪悍的很!
倒下的大树树冠下拍倒了两个人影,此刻正挣扎爬起,往林子深处遁逃。
后边两人追逼的很紧,前面的两个却显得狼狈踉跄的多。
“别动!放下枪!”对方说话了,是刚才躲在树后那柄寒光刺刀的主人,他的刀正压在一个人的脖颈上,丝丝的渗着血。伤了,逃不远,他变换了策略。
二土匪和老疙瘩都是一愣,追逐的脚步停在了当场。没想到先前满口异国语言的敌人会爆出中文,也没想到他手上还有人质,更没想到对方的语气竟然如此笃定,押准了他们会为了手里刀架着的人质停下攻杀。
“吴双泽!把枪放下!”熟悉的声音从人质的口中吐出。
这时,躲在树梢看戏的月亮来了精神,少了那棵倒掉的大树,让它终于如愿洒进几缕像样的月光,照亮了对峙的双方。
“他娘的!丘老九!!!”二土匪惊讶至极,张大了嘴巴。
我在远处跪在地上,双手握枪顶那暗哨,被他大喊的“丘老九”三个字激的手指一抖。本就紧张的神经差点连线控制肢体,崩了地上这颗一动不动的脑袋。丘老九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除了满身的污泥和刚刚爆炸的弹片划碎的衣袖之外。就连他此刻高举的双手也都一根指头不少的长在胳膊上,没有缺了哪只……
“哼哼……你们几个,早就应该……”众人皆在震惊之中,但还没等那个寒光刺刀主人把话说完,两柄獠长轻薄的利刃就从后脑刺穿了他的脸颊,舌头被抖动的刀片割成了碎条烂块,从张大的牙齿缝间一屡屡滚落下来,像吃不惯红酒果冻的人,刚吞下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那样。
钱思婉抽动双手,袖中的两片獠牙横竖缩回原来贴身藏着的地方。刀锋上下来回带动着游走的时候,从几个不同的方向由内而外均匀分切了刺刀主人的大好头颅。
“呯——!”枪在我手中炸响,震裂了虎口,脱了手,掉到眼前的腐叶堆上。
我被刚才的突变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完全没有发现枪口顶着的暗哨俘虏不知何时已经转醒,猛踢了我一脚之后,冲着河边奔去,七八个踩踏跨步之后,跳进滚滚激流遁走,全然无法追寻了。
我摔倒在地上,那手枪是走了火,把一颗子弹钉在身旁无辜的树根上,小小的洞眼儿发散着充满焦糊味道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