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系列(三)

我的父亲

想起我的父亲,我真的有说不完的故事,其中大多数都是吐槽的话。其中有零星几点的好,对我显得越发珍贵了。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持久的恶意,和偶然的善意,让我对这个世界既失望,又不绝望。在这种将死未死的挣扎中,我才爆发出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就是对信仰的追求。

我觉得在中国,父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在《马戏之王》这部电影中,主角为了带一个女歌手到全美巡回演出,坐着马车离开了家。随着马车慢慢远去,他的孩子们在后面紧紧追赶。这是中国许许多多父亲的一个缩影。他们离开了家庭,或出门打工,或忙于工作,在身体上和精神上离开了他们的孩子。孩子想要去追赶父亲们,却怎么也追不上。于是,他们只能和母亲结成紧密的联盟,对抗这个冰冷的世界。

小时候,我跟我母亲关系很好。我母亲每次从外地回来,我都会跑去找她。她和我父亲离婚后,在老家没有房子,所以每次回来都住在朋友家里。我去找她的时候,也会和她一起住几天。所以,从小我就习惯了这种到处为家的生活。只要有她在,只要有个地方可以寄居,住哪里都无所谓。对于当时的我,由于我远离父母,始终生活在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中。但是,每次我在我母亲那里得着安慰的时候,我父亲总是会突然地过来,带着满身的酒气,吵吵嚷嚷着要让我回去。

我永远忘不了在外婆家的那次,他刚跟朋友喝完酒,坐了三轮车来到外婆家楼下。当时,我和我母亲在楼上睡觉。他把我们叫醒,在楼下喊着说他还喜欢我母亲。为了证明他的心意,他拿出了几张百元红钞,在楼下开始烧钱。以前我只是觉得他可恶,从那次以后,我开始觉得他的可悲。这是一个得不着爱的男人,以一种幼稚的方式在要糖吃。

在我的整个童年,父亲的形象是跟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重叠的。

摄魂怪靠近时,所有美好的感觉,所有快乐的回忆都会从你身上被吸走。如果可能的话,摄魂怪会一直把你吸到跟它一样……没有灵魂,充满邪恶。你只剩下一生中最坏的经历。

每次他靠近我的时候,我感觉我身上快乐的回忆像白雪般融化,我能做的只能是躲得远远的。于是,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紧接着,我又去市里读了大学。好多年后,又回到家里。从汽车站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我爸在车站边站着。我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消息,说他碰到认识的人就开口借钱,连几十块都借。我既然看到他了,就上去跟他打了招呼。他的脸上有了点皱纹,头发开始变稀疏,肤色较黑。他不再是童年时我眼中的歌利亚,而成了古鲁姆。我记得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哭了。假如那时没哭的话,当我写这段话的时候,我确定我哭了。现在我做了父亲,我经历了夫妻间的冲突,面对曾经父母带给我的创伤,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我能体会到他当时所能体会的。这是一个被生活压伤的可怜的男人。他虽然没能成为我的榜样,却成了激励我不断成长的警戒。我知道在人的本性上,我并不比我父亲好。我也易怒、缺爱、自私,我也受到情欲的诱惑。我跟他的不同,在于我有了信仰。当圣经的光照到我阴暗的心底时,我选择接受,而非抵抗。我接受我有问题,我愿意不断悔改、不断成长,这是我人生的唯一出路。

关于我的父亲,我真的有很多的故事可说。虽然我跟他的接触非常少,但是许多次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相信我的经历虽然有一些不同,但绝对并非个例。我接触过的许多父亲,都不像是个父亲。因为,没人教过我们如何为父,家庭中我们也没看到好的榜样。每次我面对我儿子的时候,我都是心虚的。就像我现在作为老师,每次站在讲台上的心虚感。看到台下几十双期盼的眼睛看着我,指望从我这得着什么,我只能装腔作势地讲点什么,却又知道我自己也是跟他们一样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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