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寻把那张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团摊开,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了笔盒的最下层,铺好,再用铅笔盖住,然后再放笔盒的第二层,再放一层笔,然后认真地将笔盒放回书包。
阿兴来上学,从来没有书包,一个人双手一甩,也常常不管时间,只是他有许多“小喽啰”,经常会到他家跟他一起上学,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反正,他也不想在那个家待着,小子们都来上课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索性,他现在又多了一个来学校的理由。
接连着一个多星期,阿兴都按时来上课,甚至还能早到,坐在寻前面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寻说话,他的小喽啰在一旁跟着起哄,但是经常被他一个眼刀过去就秒杀了。简直是找死,敢打扰他跟他的小寻聊天!
寻看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更觉得难为情。
“你不是这条村子里的人吧?”
“我妈妈是。”
“那你住哪儿?”
“住在市区。”
“中午呢?”
“在外婆家。”
“我中午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外婆估计会打你。”
“......”
阿兴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只是赏了寻一栗子。上课了,寻还能感受到额头上的触感,温度慢慢地从额头传到脸颊,逐渐升高,脸渐渐变得粉红,全身仿佛触电一般,周围开始冒起了粉红泡泡。寻甩了甩脸,努力地镇定下来,不能再想了,这段时间都有些不务正业了,再这样下次,估计会很危险,还可能被发现。
年幼时的恋爱来的快,甜蜜,也经不起推敲,更不会隐藏,自然也容易离去。
阿兴遵守了寻的规则,不送她回家,认真学习,即使不想学,也不能打扰她,但是他还是过足了“有女朋友的大佬”的瘾,下课总是带着一大帮的小朋友跟在寻的身后,小喽啰们甚至还叫上了“嫂子”。寻是羞恼的,但阿兴不是个容易听话的人,寻常常气得跳脚,但无计可施。
寻不主动,也不拒绝,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美好,每一天都会有纸条传来,字还是歪歪斜斜地写着,她仍然给他纠正错别字,标点符号;每天阿兴会早早地来,跟她说一会话,逗一下她,有时候要把她气哭;下课时阿兴也会跟着她,像极了护花使者。
只是,她不知道,阿兴知道她外婆家住哪,但是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出现,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后;阿兴很多字不会写,写出来的每一张纸条,都已经穷尽了他的词汇量;阿兴喜欢看她的每一个生动的表情,所以看她,逗她,气她,又安抚她。
“小寻,喜欢我吗?”寻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纸条,心跳突然间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自己是有点喜欢的,一时觉得快要窒息了。
“喜欢你。”她在那张纸上颤巍巍地写下三个字,头也敢不回地将纸条抛回去。
阿兴定定地看着那三个字,粗粝的大拇指一直,一直地摩挲着纸张,像是要将它看透,看到一张生动漂亮的小脸,生气时脸红的模样,难过时眉头皱紧的模样。
久久未见回复,寻悄悄地回过头来想看看阿兴。阿兴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回视,眼里有星光在闪烁,寻觉得震撼了。
“后面那两位同学,要听课吗?”
几乎是瞬间,寻马上回过头来,坐端正,他们,被发现了?阿兴,意味深长地瞄了寻一眼,然后定定地看着老师,浑身都是戾气,老师知道阿兴这孩子是不服管教的,她这段时间也听到了些风声,但是寻是个好苗子,上课的时候处理这事情估计整堂课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她会私底下找阿兴。
直到很久很久,老师都没有找寻谈话,父母似乎也不知道这事,寻的心渐渐地安定下来了,安慰自己也许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在那过后,他们不再频繁地联系了,寻几次想问阿兴,怎么了?
但是,在意以后,就会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渐渐地,她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阿兴,不了解他的喜好,他的家庭,他的许多许多。她,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好,他的保护。
三年级到四年级的整整一个暑假,他们都没有联系,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没有手机,没有QQ,更加荒诞的是,他们没有各自的电话,也没有各自的地址。阿兴是不想唐突地问,寻是理所当然地想不到;不,阿兴知道寻的外婆家,但是寻对阿兴,一无所知。
四年级的开学,还是同班,但是寻带着欣喜又期待的心情等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开始,没有纸条,没有对话,再然后,阿兴越来越少来上课,再然后,寻听说阿兴又打架了。
寻再也没有见过阿兴,一直到四年级下学期,有还几个老师劝寻的母亲,让寻转学到市区,能有更多更好的资源,否则在这个学校里实在浪费了一个好苗子。母亲深思熟虑之后答应了,寻,没有丝毫犹豫,她只是想逃离,逃离这个已经没有了阿兴的地方。
年幼时不懂的两小无猜,分离时才知曾经有人那么热情,那么浓烈地喜欢过。
寻离开了读了将近五年的乡村小学,带了一身的荣耀和一身的萧索。直到她再次回来探望外婆时,听她说起,那个来敲她家门的男孩儿,那个家庭变故的男孩儿,所以,从来不是突然的无话可说,也不是突然的断绝关系,而是她一步步地将他推远。
可是,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再见,寻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他,时不时地,牵动寻的心,每当以为忘记,又再被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