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白发人送黑发人
五个月前,宁城。
江子玉死了,死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且憋屈无比。
江子玉年17,是宁城巨富江长风的独子。人生的眉清目华,仪态风流,人品更是温和端方,毫无一般豪富子弟的纨绔劲儿。且自幼聪慧过人,12岁即考中秀才,一时风头无两。江府西席方老先生逢人便会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嘴里是抑制不住的欣慰:“江家子玉乃老夫平生最得意的学生。将来蟾宫折桂,前途无可限量。”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好青年,宁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死掉了,生生被人捅死了。
家人来报的时候,江长风正在临县宴请几家商号的老板。一身赭石色团福薄绸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根碧玉簪固定在头顶,唇上的短须修整的极为齐整,加之平时注意健体养身,整个人看上去斯文儒雅,完全不类寻常商贾的市侩之气。刚刚谈成一笔大买卖的开心加之酒水的作用,江长风脸上一派红晕,爽朗的笑声在包间外面都清晰可闻。
听完家人的报信,江长风立时酒劲上头,晕了过去。悠悠醒来时,周围围了一圈人,几家商号老板的脸上也带着凝重之色,家人刚把手自他人中上拿开。
江长风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抱拳,向周围团团作了一揖,道声告罪,转身匆匆提不下楼,接过伙计已备好的马匹,利落的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纵马狂奔而去。
一路上江长风觉得脑子乱哄哄的,完全无法接受家人传递的信息。
儿子死了?因在酒楼替一个卖唱女子仗义出头,争执中被本城豪绅吴家的二公子吴不凡及其家奴捅死。家人已然报案,凶手在逃,尚未捉拿归案。
江长风风尘仆仆赶到家的时候,已然是满面憔悴,鬓发散乱。宅中丧幡高悬,哀泣声声,老管家奔迎出来,一脸哀伤:“老爷,少爷他……”
“管家,别说了,快引我去看少爷。”一开口,江长风差点被自己嘶哑的嗓子惊到。
穿过庭院,来到江子玉的院落兰庭居,灵柩就停在正厅里。虽然已然是五月时节,厅里依旧荫凉沁人。为了防止尸身腐坏,屋子四角特意放了冰块降温。
夫人周氏坐在灵柩旁,哭得眼睛红肿一片,不时拿手中的帕子拭泪。贴身丫鬟珍珠寸步不离陪在夫人身边。江子玉的书童鸣琴跪在灵柩边,头磕在地上,始终不曾抬起。
看到这幅景象,江长风的脑子又是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老管家江福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江长风的手肘,搀他坐在旁边的座椅上,丫鬟适时送来茶水,江长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总算缓了缓神。
夫人周氏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江长风,惨笑一声,捏着帕子走过来,拉着江长风的袖子,哭得哀伤欲绝:“老爷,子玉,子玉他被人害了,你可要为他做主啊。”
江长风知道,夫人自幼体弱,当年产下儿子后,大夫说伤了身子,以后再无法孕育子嗣。两人鹣鲽情深,多年来江长风身边也未有妾室,两人拿这个唯一的儿子都当成了眼珠子一般看待。如今江家这颗独苗被人拔去,二人未来将老无所依,丧子之痛,他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夫人一介女流?
江长风伸手抚了抚夫人有些松动的鬓发,安慰说:“夫人莫怕,为夫回来了。一切都有为夫在,你身子弱,不可太过劳累,先去歇息一下吧。不然,儿子若在,也会心疼的。”不待夫人接话,又转头对珍珠吩咐:“扶夫人回房休息,莫忘了给夫人准备一碗安神汤,让她好好睡一觉。”
珍珠答应着扶起夫人,夫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江长风疲惫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顺从的由珍珠搀扶着走了出去。这时候,她必须先保重身体,才能不让老爷多分心神。
眼看着夫人的衣角转过廊角不见,江长风揉了揉眉心,恢复了一丝气力,唤过鸣琴:“你来说一说,少爷的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鸣琴磕了个头,抹了把泪,哽咽着说:“奴才没有照顾好少爷,对不起老爷夫人。那天少爷约了三五个同窗好友一起去聚福楼小酌,顺便讨论秋闱考试准备事宜。恰好碰到吴家二少爷在调戏一个唱曲儿的姑娘,青天白日的非要强买了人家。少爷看不过就同他争执起来。老爷您知道,咱们家同吴家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少爷在学业上又一直压了吴二少爷一头,他本来就忿忿不平。这次趁着人多,还把刀子拔了出来,拉扯中就……少爷的血流了一地,把那件他最爱的天青色长衫都染红了。那些人看到少爷倒在地上,都吓跑了。”
江长风接过话头:“官府怎么说?”
老管家江福说:“回老爷,知府陈大人已经下令拿人。只是公差到吴家的时候,吴二少爷已经不知所踪了。”
江长风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他吴家仗着家大业大想包庇杀人凶手?我的儿子绝不能白白枉送了性命。”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江长风并不知道,想要抓到凶手为儿子报仇,他要等上漫长的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