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5.1
茶园碧绿,桃花鲜艳,南国之美。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虽人在江南,但是我的心锁不住,它仿佛早就嗅到故乡北方初夏的花香。
四叔家的堂妹今天结婚了,做姐姐的我没有回去送嫁。看着照片上四叔的大院里人来人往,妹妹幸福的脸庞绽开如一朵玫瑰,心里就想家里这会儿鞭炮齐鸣,礼乐震耳!莫名的慌张急切。全家人里外奔忙,欢喜齐聚在相框,真想回啊,可是事务缠身。妹妹,我就在遥远的异地送你九百九十九个祝福吧!
厦门的夜空透明如镜,思绪极像张翅飞翔的鸟儿,冲上白云镶嵌的蓝色夜幕,飞越千山万水,盘旋在北方广袤的沃野。
三十多年前没有雾霾,夏季夜空河汉清浅北斗斜挂。晚饭后村人相约到北场空阔地带乘凉,田野边风儿习习笑闹阵阵,家家户户都把苇席铺在傍晚就用清凉井水泼过的场院,泥土的清香里揉和着十里八村的家长里短,奇闻怪事,心里那叫一个爽。我心里还总是充满好奇,缠着带我出来吹凉的奶奶一个劲儿问东问西。
"奶,你咋跟爷爷结婚的?""羞羞,小孩子不问长辈的事。"可是年幼无知的我分明看到奶奶脸上欲说还休的甜蜜。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奶奶如月光般柔和的声音讲述着自己年轻的经历。
年轻的男人女人哪能随便见面呢!都是托媒婆做媒,先问庚字,如果两人属相和爹妈同意再送书。还要相亲,小见面,大见面。大见面时两个人才有机会看一眼,同意了就定亲,定下一两年就结婚吧。择吉日,送聘礼,置办嫁妆,娘家送女儿,婆家有钱的吹吹打打迎娶新娘子进门。没钱呢,怎么办?我当时好像最关心这问题,像是害怕那家的新娘子进不了门。奶奶笑说,傻闺女,没钱就不吹锣不打鼓不坐轿子双脚走路去结婚。无知的我还要问奶奶坐了什么来爷爷家,可是奶奶抿嘴而笑不再言语。是轿子,肯定是花轿,曾祖母那么宠你!我还曾多次耍赖想让奶奶承认这点,仿佛已经长眠于地下的老祖母会出来帮我澄清事实一样。夏夜晚风如奶奶的手扶人入眠,我痴痴呆看疏星眨眼的夜空,大人结婚这事情挺复杂的!
奶奶总是说我喜好找事,她说得没错。村里有磨豆腐的,小孩子们争着看师傅点浆水,我跟着凑热闹。每年都有古庙会,搭戏台唱大戏,隔着幕布偷窥演员化妆也是我最爱。有一次我们小学校附近有人结婚,我溜出学校后门跟着看花轿,跑了好远,还依依不舍把新娘子送进洞房。回到教室里只有老师在,大家已经放学回家。大叔的婚礼也在我幼小的心灵落下深刻印象。据说他和大婶是自由恋爱,那天婶婶穿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公安蓝短大衣,头上用漂亮的花头巾捂得严严实实。可她从大卡车上下来时还是被村里的小伙子推推搡搡,趔趔趄趄。我大声喊叫上下踢腾,都快滚开呐,谁敢碰我姑姑我跟他没完!奶奶一把扯开我,说我傻闺女,结婚就是这样子,这叫喜气!没人闹才不喜气呢。我爸哥弟四人,我没有姑姑,奶奶说就不叫新娘婶婶了,叫姑姑多亲呐!有人欺负我姑,没门儿!哎,后来长大许多邻居大娘们还说起大叔结婚我出的丑事,我自己都差点笑岔气!
我结婚时奶奶健在,一九九九年腊月二十六那天天不亮奶奶就对我说要结婚啦成人啦,今天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你可不能跟人急,好姑娘记住奶奶说的话。婆婆家来的男客主事的是大民哥,大民嫂子短命民哥又娶好妞嫂。女主客是根香嫂,嫂子不会生育抱养了个女儿。这都是啥主客呀,奶奶小声嘀咕,这些男女正客婚姻不美满,她婆子没办过事吗?奶奶一脸不悦但不再多说,只把从北河岸上折来的柏树枝悄悄放到我的绿色婚鞋里放进新郎的鞋子里,嘴里呢喃着避邪避邪。我满身红装和披锦挂缎的新郎别过父母,拜过奶奶,走出家门。婆婆家来了十辆小轿车,我正要钻进那辆桑塔纳两千版的车,奶奶婶婶们递给我好多个红包和鸡蛋,特意叮嘱过桥要扔一个过路也要扔一个,出门平安婚姻顺利。妈妈坐在我们家堂屋看我出来上车,不吭声。那么多亲戚邻居围着花车队赞叹,家人的表情我一个都没看清楚。上了车忽然发现旁边多一个新郎,心生拘谨!车子慢慢驶出家门口,窗外爸爸的身影晃动一下,司机迟疑片刻随即碾过那堆爸爸早就点燃的烧得很旺的干枯稻草。为什么烧这个?这分明是送死人出殡才要的火堆,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落泪。别哭啦,妆花了就不漂亮了!新郎悄悄提醒,我慢慢平息情绪。后来才知道这里大有寓意,对新娘来说结婚是同第一阶段生命告别,同时准备迎接第二次新生!
过一座桥扔一个红包,记得清清楚楚。鸡蛋怎么扔竟然不知道,到了婆家大门口被人推挤破裂后沾到红盖头上,所以我没有像大婶那样捂个严严实实,忙乱中被亲戚邻居塞了满头满身的麦麸。新郎笑说,闹喜气闹喜气你是新娘三天不恼怒!干娘边笑边替我擦掉,满脸喜悦地说你好福气好福气!
几十年过去了,提起结婚往事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奶奶早就升天,但是她的言语和思想没有一刻不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父母从中年步入老年,可是老人们对婚姻的美好期盼无一刻不在我耳畔回响。如今我已远离故土,南方城市人们的婚丧嫁娶习俗与故乡的仪式相去甚远。可是对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来说,美好的祝福永远存在。唯有这种代代相传的希望,才能给世俗的男女一个白头偕老的皈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