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孟,提起这档子事儿,我可得和你好好唠唠。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都记得这位,每次提起来总会露出奇怪的笑,不知该开心好还是难过好。
“嘿,老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啊?”酒桌上,一圈酒喝完,说光了敬酒词,一时沉默之时,有人开口了。
“给你们说个人,原来小区周围的,可带劲儿了。”
“老孟吧?”
“滚犊子!听过的就别吭气!”对着发小扔了根筷子后,我又清了清嗓子,点了根烟。
“这事儿啊,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那时候上小学吧,毛都不懂,三观为全,甚至有人请我吃包辣条,我都觉得这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也就多亏了这个,让我认识了老孟。
其实,这人说难听点就是我们小区旁边的一流浪汉,大家都叫他老孟,也不知道这名字是哪里来的,更不晓得这家伙是干什么的,就算周围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就只知道这人叫老孟。你要想和他说话,他总会盯着你看半天,浑浊的眼珠子里看不出一点儿神采,然后扭头就走,要是你运气好他估计还会和你咿咿呀呀的胡扯两句,有人要是看他过得不舒服帮助他一下,给他送个什么吃的,他收是收,但永远不会和你说什么,甚至更多的时候看都不看你一眼,时间一长,不但没人帮他,还都叫起了他神经病。
老孟这人挺有意思,也很怪;一般来说,别的流浪汉居无定所,要么睡桥洞,要么睡大街,下雨了睡商场,嘿,老孟就不。也不知道他从哪找的,用三合板儿强行弄了个帐篷大小的屋子,大小正好够他睡。还用一块玻璃弄了个简易的窗户,之前有个烧烤摊不干了,他还把人家摊子下雨天用来和铁架子支棚子的大遮雨布拽走了,搭房子上,嘿,这下子刮风下雨都不怕了。
别人一天三顿饭,条件好的算上下午茶和宵夜,而老孟就那么一顿,说来也奇怪,人家别的流浪汉或者乞丐和别人讨要一些,或者捡点什么将就一下一天也能吃好几顿。他呢,每天一大早就去小区旁边的沙河桥候着了。桥边每天早上都有好多人过来摆摊,称为早市儿,卖菜的,卖肉的,早餐,熟食,数不胜数。老孟每次都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自己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好,有人给个油条,或者给他什么东西,他也不吃,就塞塑料袋里,剩下大部分时间是在发呆。没一会早餐摊子也散了,他这时候才开始忙活,菜摊子要是剩下烂菜没卖出去,直接扔那儿不要的,他就过去捡起来塞袋子里;肉铺子切好的肉卖完了剩下点儿边角料,他也照样收走。
这全忙活完也就快中午了,回了自个儿的小屋,把前几天捡的锅拿出来,再往别人装修完剩下的涂料桶里塞点纸片破木头,这简易的灶台就算是搭好了,一开始做饭,你也闻不出来他做的是什么,反正那味道……飘香十里都是轻的,我老娘中午做饭的时候,经常刚打开窗户就立马关上了:“我靠这什么味?后门口的神经病又作的什么妖这是?”
按理来说,我当时每天上学放学,在祖国的旗帜下茁壮生长,和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神经病能发生什么故事?嘿,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老孟这人,心善的很。
我小学的时候,在爹妈互相指责之下,为了我这个差生能有点特长,美其名曰“培养艺术生”给我报了个游泳培训班。为啥是游泳班?在我弄坏了无数画板,买了一堆颜料毛笔,之后,我爹妈终于发现我并没有当个文父子的天分,给我找了个揍人特狠的教练,让我和人家好好学习。于是我就开始了每天下了课就得赶紧跑游泳场的日子。
小时候书多,而且老师爱换课,天晓得哪节思想品德上语文哪节美术上数学,我们就想了个笨主意,把书全塞包里,当时还得去游泳,还得带漂浮板儿,游泳眼镜,还有游泳裤衩,所以我的包比别人都大,就算如此,也是每天塞得满满的才出门。
这天我训练完实在是累,加上教练因为我速度太慢输给了个小姑娘没少踹我几脚,导致我走的很慢,背上的包更是觉得沉得厉害。你特么管比我高半头腿比我粗一圈的壮妹叫小姑娘?
一边想,一边骂骂咧咧的走着,不行,我实在走不动了。把包拿下来放地上,还是能走的动的,可眼瞅着就快到点了,要是到点儿之前没回家不得挨揍?想想又把包背起来了,打算咬咬牙走回去,毕竟剩下也没多远,距离小区还有大概一百多米吧。结果刚往背上这么一背我就开始叫苦不迭,不歇还好,刚才这么一歇,腿就软了不少,根本走不动,站着都费劲。拖着走?不行,这包坏了打的更狠,尤其脏兮兮的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明天再来拿书包?不行,这绝对得被打个半死,简直不敢想。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儿抽着了,我决定往前扔,就这么一扔,扔远了走去捡起来再扔,上面沾了土就拍拍,也发现不了,我真特么聪明!
我就这么一边儿扔一边走,一边儿扔一边走,嘿,真省力气。
“说走咱就走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我唱着刘欢的好汉歌,心里想着梁山一百零单八将,瞬间豪气丛生,扔的格外高!
“你有我有全都有啊!噗嚓!”
什么动静……没一会,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立马心想,坏了!赶紧往包那儿跑。看着一地的书,和旁边撕裂的书包,还有独占一角的我那孤单的鲜红色游泳裤衩,腿一软,蹲在地上就开始迷茫。
这完蛋了,听我娘说这包是进口的最好的,能装不少东西,这现在破的就像个烂麻袋一样……卧槽,想想我娘藏门后边号称留着有用的没头拖把,我不由得一阵恶寒。
“我靠……我靠……妈呀!”越想越害怕,对,我很不争气的哭了,小时候都有个毛病叫越哭越带劲,这开了头就没个完,立马加大嗓音哭的更悲痛欲绝……偏偏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对,就是老孟。只见这家伙也不管我哭,直接走过来,蹲下看了一阵子,然后开始捡我的书……最后还拿了我的红色小裤衩,我靠……这货要干嘛?这架势我见过,和他在菜市场收剩菜剩肉一模一样,他不是要吃我书吧?我靠……书也吃啊?还有我的小裤衩……这下子全没了,完犊子了我得被打死啊!
得,这下我哭的更厉害了,然后开始用尽毕生所学开始揍老孟,我得让他把我东西留下啊!不然全拿走了我找谁哭去?没一会儿,一套广播体操也差不多打完了,老孟东西也收拾完了,然后他看了我一眼就往他的小屋子那儿走,任凭我拳打脚踢就是不停脚。
这下可好,我的东西算是完了,被人家当成破烂收了,而且人家还是神经病,你没法和他理论……没别的办法,我只能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在后面念叨。
“叔叔,你听我说,这些都是我的,这些东西我得要,不能给你啊”
“叔我是个学生……没了这些我怎么念书啊!求你了叔还给我吧!”
“叔……我的天,你收走了我妈得打死我啊!”
“死老头!你不还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前脚被我妈打死后脚就来找你索命!”
“叔,你拿塑料袋干什么?”他在小屋子里翻腾了一会,拿出来一堆塑料袋,前些日子和家里人刚看了个电影女主角就是被塑料袋捂死的,想到这我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一定是我说话太恶毒让他生气了!
“我靠……叔!你看我是和你开玩笑的,这书您留着吧,您别拿这东西杀我好不好……哎哟叔……我给你道歉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坐在屋子门口,开始把书塞到破书包里面。
“叔……”我有点呆,这是怎么着,收拾完了再弄死我?我眼看着他把书包重新塞满,本应该封不住的大口子被他用塑料袋搓成的绳子包了个严严实实,到最后书包都变成了个粽子他才收了手,然后把包扔我旁边,看着我笑,那脸,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粘在一起变成毛线团一样的东西,眼睛浑浊不堪,一口从来不刷的“金牙”更是夺人眼球,他一笑,脸全挤到一起,皱纹丛生,又是油光的脸让他这么一弄,真的很丑,难看到要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眼泪又下来了。
“谢,谢谢……”我结结巴巴地道谢,也不知抽什么风,一溜烟就抱着包跑回家了,当然,这事儿没和我爹妈说,因为他们肯定只会说让我离那神经病远点儿,然后数落我一顿,所以干脆就说这包自己破了,毕竟装的东西太多实在没办法,而且就因为用塑料袋绑起来,我娘才觉得辛亏我聪明没一本儿一本儿往回拿还按时回家没有揍我,还夸尤其结还打的挺有创造力,他和我爹换了好几轮发现解不开只能用剪子剪。
这事儿也就翻过了篇儿,过去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我们这帮小区里的孩子,基本都受过他的帮助,自行车坏了他会过来帮你推,包坏了他帮你弄好,就连楼上的超超丢了玩具枪落在小区里没拿回去都是他给找着悄悄送回来的。孩子们都没和大人说,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大人总是对他嗤之以鼻,说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神经病,你要是说了肯定会让你离这种人远一点,甚至数落你半天。于是,我们这帮小伙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给他送点,又因为怕被大人看到,只能悄悄地扔他小屋子里面,毕竟他不关门。哦对了,老孟尤其喜欢喝酒。谁要是能给他带点酒,不论啤酒白酒他都乐的合不拢嘴,简直要咧到耳朵根儿,要是再喝多了……还会唱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里压死了鸭子:“咿咿呀呀,咿呀咿呀……呀!呀!咿~呀!”
自那以后,每每路过的时候冲他笑笑,或是看看他在干嘛,瞧瞧他的破屋子,总觉得这也变成了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的一环,成为了习惯。
老孟估计以前有孩子吧?不然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些小孩这么好?他是不是被人害了才变成如今这幅落魄模样?小伙伴几个总会私下里面讨论这些问题,不过也只是猜测,真实情况可能我们永远弄不清楚,因为没人能听懂他的咿咿呀呀。
“后来呢?老孟现在还在吗?”有人听了老孟的故事产生了好奇,现在大家都已长大,老孟还帮你们吗?老孟会不会像对大人那样对你们大吼大叫甚至不理睬?
我想起了那年收容所的人来的时候,要带老孟走,还拆了他的屋子,扔了他的锅时老孟哭号的样子,不忍心细说。
“记不记得几年前换了市长?然后大范围修路,拆迁,美化城市哪次?”
“那肯定记得!你说这个干嘛啊,老孟呢?”
“老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收容所的带走了呗。”
“就老孟那个性格不能吧,他会跟着走?”周围人疑惑了。
“对,老孟不愿意,但是还是被带走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搓了搓脸说道。
“那你还见过老孟吗?”一个姑娘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结局,依依不饶地问着。
我没急着说,先是给自己斟了一整杯的酒,又给发小斟满。二人都只喝了一半,接着我便继续讲起。
老孟去了收容所没几个月,高考结束,我被一所外地的大学所录取。头一年过年回来的时候,我的家乡温度罕见的降到了零下10度以下。一下飞机就理所应当的被冻地开启了震动功能。出租车司机还不给往小区里边儿开,怕掉头不方便,我只能在距离小区还有一段儿的地方下车。我边颤颤巍巍地点了根儿烟边往家走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对了,就是老孟。
之前的破屋子变成了一堆破布破板子堆成的帐篷,老孟胡子和头发短了不少,一点精神都没有地坐在那里盯着取暖用的火堆。我打招呼他也不看我,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兴许是不认识我了吧?没办法我只能回去。
虽然我和几个发小都有好多话想问他,但奈何听不懂他的话,而且他现在又变了个人似的不理我,只得作罢。不过他回来这件事儿,于我们来说都好似心里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一般,还是很开心的。
可惜,似乎好景不长是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真理一般。就在我们几个发小结伴去周边城市游玩的时候,老孟出事了。据称是有人看到老孟拉着一个一手血的小孩咿咿呀呀的到处跑,被人看到之后立马告诉了那小孩的父母。二人看了看哭闹的小孩和小孩手上的伤,一致认定是这个疯子在发疯,弄破了小孩的手,还拉着他不让他回家。老孟只得着急的咿咿呀呀地瞎着急,说不出个一二三,加上周围大人本来就不喜欢老孟,一时之间,老孟成了众矢之的。菜市场的人不让他进去,也没人再敢去给他施舍,再加上那孩子的爹是个莽汉,更是一怒之下拆了老孟的帐篷,还打了老孟。
“我擦!这熊孩子,老孟绝对是好人!看到小孩弄破了手想帮那小孩来着!父母也是傻B!”酒桌上一个哥们听着听着就一把拍在在了桌子上。
“是啊,老孟是好人,这是绝对的。”我也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下子老孟可怎么熬啊……我也记得那年咱们这冷的要死!”之前那个好奇姑娘眉头紧皱,似乎也在担心老孟。
然而这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接着讲老孟后来的故事。我捏了捏鼻梁试图止住渐渐湿润的眼眶,然后将杯中剩下的酒倒在了地上,一抬头发现和我隔了一个人的发小也在这么做,我俩相视一笑,只不过笑得特别的难看,周围人还在问后来呢,老孟呢,我都没有回答。
“不说啦不说啦!吃菜吃菜,说了这么多菜都凉了!你们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全吃了啊!”发小边说边将刚端上来的大肘子挪到了自个儿跟前,在众人的一片叫骂声中不要脸的吃个不停……
“你给我留点!我日……我大肘子!”旁边人也不甘示弱地抢了起来,众人哄笑之间,饭局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老孟,刚才的酒,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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