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北,中部县委办公室,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响起。李伟明书记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慌张的声音:“李书记,您好!我是陈阳,黄帝手植柏又有问题了,现在林业专家和园林管委会的人都在现场查找原因⋯⋯”。陈阳是县林业局局长,在林业领域已经工作了快三十年,也因为专业过硬,认真负责,敢于担当被提拔为林业局一把手。
李伟明眉头一皱,知道事情不妙,他刚到任才没几天黄帝手植柏就连续出现不明状况,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他不敢迟疑连忙拨通内线叫秘书准备车辆,打算亲自去现场看看什么情况。
县办公室到陵园需要半个小时车程,李伟明坐在车上隐隐感到不安。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省委办公室里,在调任中部县的前一天老领导和他说的一番话:“中部县不是一般的县,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黄帝的陵寝所在,也是中华龙脉所在。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视,哪怕华夏大地数千年来的战乱不断,斗转星移,它都巍然无恙。新中国成立来国家更是花大量人力物力去保护它,黄帝陵后山的八万株千年柏树,尤其是有五千年历史的黄帝手植柏的保护也是不可忽视。所以,历代中部县的一把手的首要职责就是保护好黄帝陵和它周边的千年古柏⋯⋯”
李伟明很清楚,自己这么年轻能在地方做一把手,完全是省委领导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和信任,给自己下基层历练的机会。因此,他在中部县任期内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任期满后调回省里便是前途无量。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他的好几个前任一把手因为对古柏群保护不周而直接下课。
壹
据史书记载:黄帝崩,葬桥山。
桥山坐落在中部县城北面。桥山山上,古柏苍苍。置身于其中,有种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千百年来,它们像忠诚的卫兵守护着主人,屹立巍然。站在桥山最高处,视野极其开阔,可以俯瞰整个中部县城。
陈富贵,城西塬上人。今年刚满六十,虽头发花白,但却有着超越其年龄炯炯的眼神和坚实粗壮的身板。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在这里俯瞰这县城,但每次在桥山上都有一种莫名的淋漓畅快的感觉,仿佛这桥山上聚集了天地灵气,可以渗进四肢百骸。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浸在这天地精华之中,几乎忘记了还带着小孙女燕儿。
第一次跟着爷爷上山的小孙女,好奇地看着爷爷享受的样子,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她想叫爷爷,但又害怕打扰到他,只能安静地站在边上。燕儿平时见爷爷经常上山,总是吵着要爷爷带她上山玩,但爷爷总是不允许。前段时间,爷爷突然和她说:“燕儿,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吧?你不是想上山看看吗?爷爷过两天带你去。”燕儿一下跑到爷爷身边,一把拉住爷爷的手惊喜道,“真的吗,太好啦!”
“不过你答应我要紧跟我,不能乱跑。山上是仙灵之地,在山上要心怀虔诚和敬畏之心,它们才会保佑我们的。”
“知道啦!”燕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贰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了,燕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拉着爷爷叫道:“爷爷⋯⋯”,当她碰到爷爷的一瞬间,感受到一股无比畅快的暖流从爷爷那传过来,惬意,舒心。就像小时候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满眼都是五彩缤纷的花海,有一种让人恋恋不舍的感觉。
陈富贵朦胧中听到有人叫他,猛的清醒过来,才想起燕儿在身边,看见她陶醉的表情,他心中一骇:“难道她也能感受到?”
陈富贵小时候第一次跟爷爷上桥山时候,就体会到一种有说不出的感觉。只要在山顶上待一会能都感觉到神清气爽,就像充电一样,不论有多疲惫,都能马上恢复精力。因此,他喜欢上在这山顶上的感觉,几天不上桥山就浑身不自在,后来干脆就做了全职的巡山管理员,一做就是三十年。
他也曾试探性问过身边的人,他们在上顶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三十年来他还没有发现有人和他一样。所以当她看到她孙女现在的样子,他心里也很惊讶。
“燕儿,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额,爷爷,我没事。我看到很多五彩的花,感觉很温暖很舒服。”燕儿渐渐缓过神来,脸上红扑扑的,像朵娇艳的花儿,好看极了。
他隐约感到孙女应该与他有一样相同的特殊感知天赋。
他把孙女拉在身旁,指着山下说:“下面就是县城,你看那个红色顶的楼就是你们的学校。”
“我们的村在哪里呢?”
“我们村在山的西面,刚好被那片柏树林挡住,这个位置看不到,不过你看前面那条河,就是流经我们村的沮河,你小时候经常在里面游泳呢你还记得吗?”陈富贵,指着前面一条s型贯穿县城不太宽的小河说。
沮河虽小,但它却绕着县城蜿蜒流淌,与桥山山脚的未名湖相通,常年水量充足,就是大旱的年景沮河都从没有缺过水。
“看到了,沮河前面不远处还有座山包很像一只老乌龟趴在地上。嗯⋯⋯左边那个山脊像只老虎,右边像只小鸟……”燕儿正听着爷爷的指点,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事物兴奋大叫起来。
陈富贵又惊又喜,桥山的风水布局极佳,是中华仅有的龙兴之地。不然轩辕黄帝陵也不会选在此地。他从小就跟着家族的风长辈学习看吉凶运程,桥山的龙脉风水宝地更是作为学习的实习场地,所以陈富贵对这里了如指掌,闭着眼都能指出四方龙脉和乾坤方位。没想到刚准备和孙女介绍桥山的风水走向和方位,燕儿似乎能一眼看出端倪,她口中说的乌龟、老虎和小鸟,正是玄武、白虎和朱雀方位所在。
“燕儿,那你看看这边,你看到什么?”陈富贵手指着东方。
“爷爷,我看到一条很长很长的蛇,额,不对,是条大龙,哈,这里有两条龙呢?它们的头都朝向我们这里⋯⋯”
很明显其中一条就是青龙,另一条就是沮河。这就是桥山四方镇守,玉龙缠体,阴阳两生,乾坤兴替之大方格局。
陈富贵仔细认真地看着天真的孙女,陈燕儿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和资质,陈家失传多年的天眼难道在燕儿身上出现?传说当年陈家上祖就是靠着这天赋的神技协助轩辕黄帝开疆辟土,征服黎民。这天赋已经有百多年没有在族人里出现过了。他重新认真地打量着燕儿,仿佛打量着什么奇怪的事物。燕儿从小父母双亡,一直是自己带大的,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她有这种天赋呢?
叁
“富贵叔,你可把我找惨了。”突然山上有人大喊道,声音由远及近,“我几乎把整个桥山找遍了,原来你在这里,你赶快跟我来,主任有急事找你。”
陈富贵回头一看,原来是陵园管委会的二狗,他原名陈革命,家里排行老二,小名狗儿,乡里都喜欢叫他二狗。他是陈富贵的远房亲戚,按辈分是陈富贵的侄辈。他在陵园管委会办公室当个办公室副主任,主要负责园区的外联和安保工作。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白衬衫西裤黑皮鞋,胳肢窝夹个公文包,一副乡村干部的标准造型。
只见二狗喘着大气,满头大汗,白色的衬衫湿了一大片,他寸头的大脑门上挂着点点汗珠,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光,就像刚油炸出锅的狮子头。很明显他刚才一路小跑,他那肥胖浑圆的身体已经透支了。在陈富贵面前喘了半天,二狗才慢慢恢复过来,他这才发现陈燕儿也在这里:“燕娃原来你也在这里啊,长高不少了哦,整个大姑娘模样了呵。”一边说一边要摸燕儿的头,却被她闪身躲开。
二狗也没在意,转头对陈富贵说:“富贵叔,事情紧急,县书记和县里的几位领导都在山下管委会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主任特叫我找你一起去商量。”
“二狗,你们官老爷们开会商量国家大事,我这平民百姓去干嘛,你们是缺少个斟茶递水的人呢?还是缺少听众要我去凑个数啊?我才没有这么闲,我还要带燕儿上山到处走走,你去找别人别烦我。”
燕儿本来就不喜欢这肥头大耳的二狗叔,总感觉每次见到他都是油腻腻的。今天又是自己第一次来到桥山上,本来很开心的,才没来多久就被他打扰,一下子没了心情,又平添了一点对他的厌恶。她白了二狗叔一眼,说道:“我们才上山来,都没怎么走,爷爷还要带我去后山玩呢。”
二狗真的急了,说道:“我富贵叔别说笑,这次是真的出事了,而且很严重,惊动了县里的领导,都亲自到了我们这里了。”
“什么情况弄得这么慌慌张张的?”陈富贵不屑地问。
“黄帝手植柏!”
“什么?黄帝手植柏⋯⋯”陈富贵惊道。
“最近连续几天出现问题,今天早上还出现枯萎现象,有几个树干都开始有不同程度的枯黄落叶,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情况,而且这个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桥山上的一草一木,尤其黄帝陵周边的柏树有谁比你更了解呢?所以这次领导是点名邀请你去了解情况和商量对策。”
“你说真的?黄帝手植柏出现问题?”这次轮到陈富贵惊出一身冷汗。
黄帝手植柏,相传是黄帝亲手种植,一共有三株,距今有五千年历史。它位于桥山南麓,轩辕大殿前,成品字形扼守在桥山上山的必经之路。
相传当年黄帝征战蚩尤路经桥山,发现这地方聚天地之灵气,藏日月之精华,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故在此连夜种下三棵柏树以作记号,方便以后寻回此地。在种植的过程中突然天降大雨,神龙浮现,紫气东来,让原本干硬的很难挖开的地面一下子松软湿润起来。黄帝带着众人很快种下三棵柏树后离开。第二天天气转晴,烈日下地面干透后留下众人种植时的痕迹。黄帝身高八尺,脚印更是深深留在三棵柏树旁边。几千年的风雨洗礼,日月照耀,其他的痕迹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黄帝脚印还清晰可见,虽历经千年却像昨天刚印上去一样,是黄帝手植柏身份的印证。
肆
“富贵叔,我要开玩笑也不会拿老祖宗开玩笑啊?现在领导们都在山下办公室开会,你赶紧跟我来,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也不等陈富贵回答,一把拉起他就要往山下走。
这个情况确实让陈富贵一惊,黄帝手植柏粗壮挺拔,虽历经数千年依然苍劲雄伟,笔直插云霄,十几个成年大汉手牵手才能把它环抱。后山的八万株柏树都是历朝历代从这三棵繁衍过去,可以说后山的整片柏树林都是这几棵手植柏的子子孙孙。柏树林灵气弥漫,仙风阵阵。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陈富贵上山确实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暗流涌动的样子,这种小变化对于常人来说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对于几十年如一日在这山林里的陈富贵来说,有什么微小的变化他都能察觉出来。
难道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事情确实要引起注意了。前几年,突然有一天后山的数十棵株柏树一夜之间莫名其妙枯死,两天后中国西部就发生了一次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导致数万人伤亡,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全国震惊。当时中部县的县领导班子因为护林不周,被定性为恶性重大事故,全部被罢免。
这事情确实不同寻常,陈富贵也不敢怠慢,拉着一脸不情愿的燕儿疾步跟着二狗往山下走。
园陵管委会会议室里,书记李伟明坐在长形会议桌尽头,两边坐满了人。
“我们园管会,一直都很重视对园区的一草一木的保养,尤其是黄帝手植柏更是由专人看护,没有一丝怠慢,完全按规定流程照看,这次手植柏出问题,我觉得我们园管会不存在保护不周的问题。这可能要问下林业局的专家才行⋯⋯”园管会主任叶天开,是个官场老油条,知道事情严重,立马先开腔撇清责任,把焦点抛给林业局。
林业局陈阳可没有像叶天开那样滑头,没多考虑就接过话题说道:“我们林业专家都认真检查过周边环境,水土等,也带走了些柏树样品去化验,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我们已经请求省林业厅和西北农业大学林业专家教授带上最先进仪器和团队来我们县来调查原因,最快今天下午就能到位⋯⋯”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都好几天了,又是专家又是教授,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看你们这种调查进度,这黄帝手植柏死了估计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李伟明听着一群部门负责人毫无建树的报告,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才刚调到这中部县没多久,连位置都没坐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手下的人竟然好几天都没搞清楚状况,这让李伟明震怒不已。其他事情还好,偏偏发生的是上头千叮嘱万叮嘱不容有失的皇帝手植柏。
“你们都是老班子,不用我多说都知道保护这柏树群在我们中部县工作的重要性,如果真的出什么事情我李伟明身为领导肯定脱不了干系,但你们放心,在我下课之前,我也会让你们先下课!”
李伟明站在会议桌前,神色凝重,目光锐利扫着在场的所有人。
会场的人都感觉一股凉意,原本看上去儒雅温和的李书记,今天像变了个人一样,让他们心头一震,纷纷低下头不敢对视。
陆
园管会主任叶天开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柏树以前也出现过问题,他也经历过好几任领导因为保护不力而被免职,他也认为这次这个新到的李书记迟早也会像之前几位一样因这事被免职,只是这位李书记似乎运气不是太好,才来没几天就碰上这事。所以前几天发现柏树出现状况也没太在意,对李书记的指示也只是应付了事,说不定这位李书记很快就要下课了。
然而他却发现这李书记有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和霸气,让人敬畏,处理事情果断分明,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次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他这个园管会主任可能就要做到头了。
他很庆幸他今天早上接到李书记要来陵区开会的通知后,就私下安排办公室主任无论如何要去找陈富贵过来商量。因为,他知道,在中部县几乎没有人比陈富贵,确切的说是陈家,对园陵周边的一切更了解了。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叶天开斜眼看了下挂在墙上的大钟。“妈的,都过了几个小时了,二狗怎么还没回来?”叶天开暗暗的骂道。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浑圆的大脑袋突然冒了出来,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依然掩饰不了那狮子头般的模样。
二狗回来了,叶天开心里一喜,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二狗带着陈富贵爷孙俩赶回来却发现园管会里出奇安静,正觉得奇怪,就探个头到会议室里瞅一眼,竟发现原来领导们都在会议室里,为首的李书记正站在会议桌旁一脸杀气,吓得二狗呆在门口不知所措。
“这是我们园委会办公室主任,我特意叫他把陈家的陈富贵请过来。”叶开天连忙和大家解释道,眼角偷偷看了一眼李书记。
“那叫他进来吧。”李书记说道。
塬上陈家,李书记也略有听闻,是黄陵附近有名的世家,祖祖辈辈都在黄陵附近居住,代代相传,守护着这里的每一片山和土,更是黄帝陵的守护家族。
见到陈富贵,李伟明非常尊重的地他握了握手,马上叫人安排一个位置给他,陈二狗连忙从旁边拉起一张凳子摆到陈富贵面前。
陈富贵活了这么多年,但在这种场合还是很不自在,说道:“我么事,我站着就好。”李伟明也不勉强,因为他们现在全部都是站着的。
叶天开先说道:“老陈,黄帝陵里的柏树的情况,我们办公室主任陈革命大概都和你说了吧,领导都很重视,专家都还没有找到什么原因,你家世代住这里,你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陈富贵也是最近隐约发现有点问题,直到听管委会的人介绍情况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不是太简单,他沉思了一下,缓缓地说道:“我想了下,据我多年来对这片林的了解,目前出现这样的问题,极有可能与一件事有关……”
柒
与此同时,和管委会办公室的严肃和紧张气氛相反,城东刘家川村正张灯结彩,大排筵席为族长刘三爷做寿宴。
刘三爷是远近闻名的寿星,今年已经97岁了依然身子硬朗,目光矍铄。每年寿宴,周边的十乡八里的人们都会过来祝寿,一来来沾沾寿运,二来也当个喜事大家伙聚聚,渐渐的每年来这里为刘三爷贺寿便成为刘家村的固定喜庆之事,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今年寿宴和往常一样热闹,祠堂里外摆了足足三百桌。有些亲戚后辈们都提前几天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参加。这天一大早,刘三爷就坐在祠堂正厅中央,族人按辈份逐一到刘三爷面前叩拜敬礼,而刘三爷都会在来敬礼的人其额上轻抚一下以示传福。其它乡里友人围了一圈又一圈,都争相就献茶祝福,好不热闹。
虽然看着族人们人畜兴旺,自己也五代同堂,但刘三爷心里却有件事让他很纠结。
大半年前,县政府出台了个振兴乡村旅游发展计划,要重新规划黄帝陵周边十里地,将一些原村落搬迁平整,引进外资修建商业购物广场和酒店,做景区旅游商业服务配套。这样就可以大大改善县上政府常年经费短缺困境,也能促进当地的村民们从原始的农业经济向旅游经济转型发展,增加老百姓的收入,一改中部县贫困落后的现状。
这次乡村振兴的消息一出来,村里的年轻的一辈知道后相当兴奋,都非常期待。因为如果村里同意迁移,开发商会在其它地方建商品楼按1:1的面积还给村民,每年还能按人头领取商业中心和酒店可观的分红。这样大家将会一下子摆脱了贫困的现状,生活和过去比,无疑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年青一辈的人大部分都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翻身机会,搬迁要能换来脱贫致富,又何必死守着这块贫瘠之地呢。
刘家川村位于中部县城的东边,按族谱里记载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传说祖先还和轩辕黄帝一起打过江山。刘家经历了上千年的岁月变迁和改朝换代,祖祖辈辈安分守己,守着这片黄土地几千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北的土地贫瘠,产收有限,村民都过得比较贫苦。然而,要搬离这里,这样会违背了代代相传守护桥山的职责的祖训,这是每代族长首要严禁破坏的规矩。刘三爷心里很是自责,自己作为族长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改善村民的生活。
想到这里刘三爷长叹了一口气。他不止一次的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祈祷,希望有一天老祖宗们能给他个开谕,告诉他该怎么做。
捌
“恭喜,恭喜!祝三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啊。”在人群中挤进两个人,为首一人穿得西装革履,油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肩下夹着个手抓包。后面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臂纹着两条青龙,手里提着两大包贺礼。
刘三爷定眼一看,为首那个正是西北延长商业投资公司的袁经理,绰号叫“袁大头”。他之前为了说服刘三爷搬迁刘家堡来了不下十次。只见袁大头在礼宾处接过一杯茶,恭敬地向刘三爷敬了个礼,说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除了为三爷贺寿外,还为我们刘家村的乡村父老带来了更大的贺礼。”
刘三爷眉头一皱,就知道他今天来可并不是单纯祝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今天带给大家的好消息是,我们总部刚决定,只要你们搬迁,把土地转给我们公司,我们除了之前给条件不变之外,还按人头再加每人10平方米面积的购物中心商铺产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机会难得。我这不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来给你们送大礼啦。”袁大头说得眉飞色舞。
听到袁大头的话,大家顿时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每人10平米商铺产权价值也有数十万,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不少的一笔数目,不管自用或出租也有很可观的收入。大家期待的眼光齐刷刷地看着刘三爷。
“你们看北坡底村和南山村他们就很聪明,早早就和我们签了搬迁协议,连城西的陈家村也谈的差不多要签了。早决定早受益,大家就不用过着苦日子,三爷你也可以好好的享享清福,抱抱孙子,何必抱着这几亩黄土不放呢?”
刘三爷看着众村民,包括村里的几个村干部放光的眼神,知道他们早就动心了,要不是碍着他族长身份的意见,他们早就把协议签了。刘三爷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古柏苍苍的桥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人群中站出一个女子,圆圆的脸蛋,娇小的身材,但她发出的声音像一个惊雷。
原来是村头原生产队二队刘国华的大女儿刘琴,早年刘国华因意外很早就去世了,刘琴她妈艰苦地把他们姐弟三人拉扯成人,是村里知名的贫困户。那年刘琴考上大学,差点因为家境贫穷而辍学,幸好后来有个热心人士赞助了她的生活费和学费,她才得以继续完成学业。她也很争气,后来还考上了省师范大学的研究生,这可是刘家堡的第一个研究生,为此村里还举办了一次庆功宴,县里还奖励了她1000元奖金。刘琴现在快毕业了,目前在县里的初中做实习老师,论文答辩后就回来任教回馈家乡。
“你们说要投资做商业,提高我们大家的收入。但你们有没有做过调研,我们这里是不是适合呢?有没有做过环境测评?有没有取得规划许可呢?有没有考虑过生态问题呢?为了赚钱而牺牲环境,牺牲我们子孙后代的资源,这叫做饮鸩止渴!”
袁大头没想到这刘家川里,竟然有人突然说出这么尖锐的问题,一时语塞。他们公司之前收到内部消息知道有政策要改造建设,所以提前介入和周边的村谈迁移合作的事情,想着提前把地盘拿在手里,抢占先机,利益最大化。什么规划什么环评等压根没考虑过,想着以后开发了找点关系再后补手续就好了。
他看了看刘家川村长刘能,刘能心领神会说道:“你个女娃你懂什么,别捣乱,这事袁经理他们都是为我们大家着想,要不是他们公司要的话,我们那一亩三分地能值几个钱?你就别多管闲事了,以后有好处少不了你们家。”
刘三爷瞪了刘能一眼,心中明白刘能早就被人收买了,一边招手把刘琴叫到身边,一边对着袁大头说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暂时先不谈这事。我觉得琴娃说的对,这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玖
在县委办公室里,李伟明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桥山,陷入沉思。因为县长还空缺,所以暂时由他兼着。他仔细回想着陈富贵说的话,他始终无法接受陈富贵说的柏树出现问题是与桥山风水和龙脉被破坏有关。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封建迷信的说法来解释,不是很荒唐的事情吗?然而,陈家历代守着桥山,陈富贵说的时候神情严肃认真又不像信口开河。
李伟明回到办公桌前摊开县的地图,在地图上一一找寻着陈富贵说的桥山周边的格局:“桥山北有盘龙岗;东有凤凰山,山的形状就像一只凤凰,头俯地,尾迤拖,展翅欲飞。凤嘴处有一土丘,长满古柏,四季苍翠,颇似凤凰之冠,又称凤冠柏。西有玉仙山,其形状似万年神龟,山前土丘如龟的头伸出,山顶圆似龟背隆起。在沮河的南面是印台山,因其形状像一枚大印而得名,此为案山,山的左右共有九条沟渠流向沮河,状似九条龙朝拜黄帝陵;沿印台山往南再伸延远处为长寿山,山形壮美,是为朝山。印台山与西边的南城塔一起,背靠着南山,与南山一起构成了一只虎头,整体形象似卧虎,虎的前肢呈120度角平分拱抱沮水护卫桥山。整个黄帝陵龙、龟、虎、凤四灵俱全,形成了巨龙昂首、鸣凤俯拜、威虎朝仰、神龟翘望的局面⋯⋯”
李伟明被这帝王崇九崇阳,负阴而抱阳,妙境天成的格局震撼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秘书推门进来说道:“书记,林业局陈局送来了省专家的报告和意见,您过目一下。”说完把报告递给李伟明。
报告里详细地说明了工作的方法和检测标准,也详细记录了很多检测结果。李伟明匆匆翻过,直接看专家结论和建议。报告最后指出,检测表明桥山附近的地质发生部分钙化,在土壤检测还发现重金属元素超标,还发现周边大量田地和绿植被破和砍伐,导致有些地区水土流失,影响到这里的生态平衡,黄帝手植柏的枯黄或许与这些有直接关系,如果不重视的话将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看到这里,李伟明突然醒悟了,老祖宗千百年来说的风水格局和龙脉保护,福荫子孙,其实和我们现在说的提倡保持生态平衡,保护环境,造福子孙后代其实是一个道理,说法不同,表达的意思与现代科学殊途同归。老祖宗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们要顺应大自然,保护好我们身边的青山绿水。这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这是汇聚了中华文明几千年的经验和文明的真理所在。
想到这里,李伟明马上翻找到他到任前县里出台的中部县脱贫致富规划草案,看到里面的规划红线图和商业规划蓝图,一切都豁然开朗,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马上通知各个部门负责人召开紧急会议,我有重要事情宣布和讨论⋯⋯”李伟明目光坚毅而有力地看着秘书说。
拾
在刘家川村的祠堂列祖列宗牌位前,刘三爷不知道是第几次跪拜在这里。他明显感觉到了村里的干部和大部分人给他的压力,不过他也能理解,大家苦了一辈子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爷爷,好消息!好消息!”刘琴一进祠堂门口就高兴喊道。
刘三爷转身站起来回头看着一脸兴奋地刘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县里今天出了新政策了,说乡村振兴会贯彻落实,但绝对不允许破坏生态环境和原来的人文文化。原来的建酒店和购物中心的方案被改了,我们不但不用拆迁,县里将会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拨款翻修我们村里危旧的建筑,我们只要把原来的土地种好,苹果种好,生活过好就行。县里还说结合黄帝陵景区的人文文化,要把我们村改造成特色文化旅游农家乐小镇,帮我们做宣传打广告,提供免息贷款等支持⋯⋯”刘琴兴奋的拉着刘三爷的手滔滔不绝。
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啊,刘三爷虽然不是太懂刘琴说的那些什么政策,但他看到刘琴兴奋的样子,相信都是对刘家堡村好的政策。他深深地嘘了口气,压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老祖宗果然会庇佑我们啊。刘三爷朝着桥山黄帝陵方向双膝跪下,老泪纵横,伏在地上久久不起,口中反复念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句话:“顺应天命,泽被后世。天佑中华,国祚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