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泰山下的洛安
1
这条路我走过千百遍，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我熟悉它的每一棵树木，每一个广告牌，和每一条交叉路口。
可是现在，一团浓浓的白雾挡在我面前。像一堵墙，又像没有气味的浓烟，遮住前面的一切。我的眼睛努力向雾中探寻，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身后依旧阳光灿烂，车流川息。有老人在不远处散步，儿童在人行道玩耍。我站在浓雾与阳光的分界线处，仿佛面临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断有人冲进浓雾里，开车的，骑电动车的，步行的。他们像是被浓雾一口吞噬，再也看不到踪影。
我咬咬牙，跟着走进去。我已经没有退路，再不向前走，就要迟到了。
我一步踏进浓雾里。瞬间，像是失去视觉功能，周围除了一片浓重的白，什么也没有。我的心莫名紧张起来，伸出手，摸索着向前走。眼珠几乎要瞪裂眼眶，可还是没有一丝光亮透过来。
突然失明的感觉让我恐惧异常。我的心怦怦乱跳，转过身想往回走，可哪还有回去的路？一切都掩在了浓雾里。
既然后退和前进一样艰难，为什么不摸索着往前走呢？我稳稳心神，下定决心，一步一步地向前摸去。
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万籁俱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吧嗒，吧嗒，抬起又放下。仿佛这浓雾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那些冲进浓雾的人都去了哪里？我焦急地支楞起耳朵，两只手臂努力向前伸，颤抖着向四周探寻。一片虚空，什么也没有。我的神经紧绷，恐惧一点点加深。
这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挡在我的脚前。
2
我用脚轻轻试探，那东西随着我的脚移动，质地非常坚硬。我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块面积不大的石头。
迈过那石头，再向前走，却一脚踢在另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这石头纹丝不动，我前倾的身子来不及撤回，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脚踝和膝盖在石头和地面的双重摩擦下，传来钻心的痛。虽然看不见，我也知道，一定是流血了。
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笑声。这笑声中的愉悦和得意，以及飞扬跋扈，竟然毫不掩饰。即使看不到这人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一定笑成了一朵花。
我怒喝道：“是谁？站出来说话！”
没有回音。周围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笑声是我的幻觉。
“无耻小人！躲在暗处给人使绊子，算什么君子？”我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这一气，竟把内心的恐惧赶跑了。我挺直胸膛，昂首阔步向前走。
啪地一声。有人冲我吐了口浓痰，落到我的脚边。我一阵恶心，骂着朝那人的方向冲过去，“没教养的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然后我感到一只脚突然旋空，随即掉进冰冷的水里。
冷气顺着肌肤钻进骨头里，我打了个冷战。一股刺鼻的臭味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这一定是下水道。那混蛋居然设下这样一个陷阱，等着我来跳。
我并不认识他，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把这前因后果都想清楚。可现在我顾不上考虑这样，只拼命地扑腾。我不会游泳，也决不能被淹死在这奇臭无比的下水道里。
炸雷般的哄笑声在这时响起。下水道旁的地面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从四面八方不断向这边涌来。
紧接着咔嚓咔嚓拍照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人们停下来，围在下水道旁，谈笑风生，像在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
“看，他头上有块烂白菜叶子！”
“哇，他居然喝了口水！下水道的水哎！”
“往东点！对！就是这个角度拍得最清楚！”
我拼命地和死神博斗。人们兴致勃勃地看我拼命地和死神博斗。
我渴望早点爬出下水道。哪怕我浑身湿透，头上顶着烂菜叶子，身上带着下水道的污物，只要我能活着站在地面上。
可围观的人们并不这样想。他们猎奇的目光几乎要把下水道穿个窟窿；他们热切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我：在里面呆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我究竟哪地方得罪过他们？我挣扎的速度越来越慢，我的力气快要耗光了。
难道今天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奇臭无比的下水道里？
3
“不要放弃！”一个稚嫩的童音在我头顶响起，“你一定要拼尽全力爬上来！”
我浑身一震，抬头向上方看去。
“抓住了！”随着声音下来的，是一根绳子。
我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那绳子，就要往上爬。可想到声音的主人分明是个孩子，他能拉动我吗？一不小心，我把他拽下来，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不要怕！你只管往上爬！”那童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救生的欲望让我抛下一切。我咬着牙，拽住绳子努力向上。
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带着笑意，鼓励地看着我。
我终于扒住了下水道的边缘。双手紧紧抠住地面，把头探上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用胳膊撑住地面，使上全身的力气，爬了上来。
我果然浑身湿透，又脏又臭。围着我的人群满意地打量着我，然后意犹未尽地啧啧两声，渐渐散去。
周围再一次静下来，只剩我和那个孩子。
“谢谢你救我！”我真诚地对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道谢。
那孩子咯咯笑，笑容如天使一般动人。“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他像大人一般说话，神情庄重严肃。
我被他的话震惊，看着他愣愣地出神。这孩子是个天使吗？还是每个孩童都是天使，只是长大了才有人变成魔鬼？等我反应过来，孩子已经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在白雾里，再看看那敞开的下水道口，刚才还如沸水般热闹的井边，如今早已空无一人。一切如同幻觉。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告诉我，所有的都真实发生过。
我抬头向前看去，才发现浓雾不知不觉中比刚才淡了一些。朦胧中能看到前面一些移动的影子。我精神一振，大步向前走去。
越来越清晰了，高大的建筑物，马路两旁的栏杆和绿树，鸣笛的车辆，还有移动的行人。我快步跑起来，追上去，加入他们。
终于我走到浓雾的尽头。阳光再一次照耀下来。我抬起头，不顾阳光的刺眼，贪婪地盯着它。然后转过身，冲着身后的浓雾，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