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很想您

电话那头，您又在问我，班上有多少个男生，

多少个女生。我说我明天放假，下午坐车回家，

您说等不到车，就打电话给叔叔。

我坐在您旁边看电视，您又问我，班上有多少个同学，

多少个女生。问了一次又一次，我懒得回答，

有时就随便说说……

每次回答的数字估计都不一样。

客人来家里坐，您居然当着我的面，在客人面前夸我，说起我小学拿奖的事，说我将来会有出息。来一个，说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却没有很高兴。

回校前，您偷偷塞给我零花钱，比过年给的红包还要多，却没有一句叮嘱的话，而我，也什么都没说。

听说，您摔倒了；听说，您搬到一楼的房间；

听说，您卧床不起，需要人贴身照顾。

我请求叔叔买张轮椅，因为我想带您到外面转转，

晒晒太阳。您在冬日的阳光下，睡着了，像个小孩，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问我班上有几个同学。

在小小的床上，显得更加瘦小的您，一边吊着点滴，一边呻吟着，似乎在叫爸爸的名字，我没有走近，也没有说再见，就安心地去学校了。或许是没有经历过的离别，所以不知道应该好好道别。

我一直没有问，您在何时离开，如何离开，有没有痛苦。不知道该问谁，也不敢问。因为高考，几天后才知道消息的我，在教室哭了一晚上，想到的却只有我以后没有奶奶了。原来我是有奶奶的人，以后就没有了，没有了。

最后一程，也没能送您。

突如其来的离别，似乎能让人在一夜之间成长。

最初对于您的印象，是从您要跟我们住在一起开始。

依稀记得那天您从车上下来的场景，

有点像严肃版的伊丽莎白二世。

一个贪玩调皮的小女孩，一个严肃恐怖的老奶奶。

我不害怕学校的老师，不怕父母，却很怕您。

吃饭坐姿要端庄，筷子不能随便乱拿，就连说话，都不能太大声，在大家闺秀出身的您面前，我就是一个野孩子，自然是不讨人喜欢的。

听说我小学的时候，在日记里写您偏心，喜欢婶婶，不喜欢我妈，我不喜欢您，被您看到了。现在想来，难道您会翻看我的书包？

大概二三年级，有一次出门上学，我还没走到大马路就摔了跟头，裤子都破了，膝盖手臂都磨破皮了，我哭着回到家里，只有您坐在客厅里，我就坐在旁边哭，您并没有理我。然后，我又出门了，哭着到了学校。那时候只有参加学科竞赛的四个小朋友需要回校午睡，老师没有发现我受伤，我就躺在教

室的桌子上一直哭。

手臂上的疤还在，大概是从那时起，

我从心底里认为您不喜欢我。

小时候的我，是个电视迷。不是像现在的为了追星煲剧，

而是一个纯粹的电视迷，除了电视节目带给我的快乐，

更多的是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那时候的我认为，您对于我的不喜欢还表现在一次又一次的关机，拔电视机的插头……

小小年纪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重男轻女，只觉得您是不喜欢妈妈，所以不喜欢我，可是您又很喜欢弟弟。那时候，我就不喜欢回家，那个吵吵闹闹的家，反而更喜欢待在学校，更喜欢总是表扬我的老师，还有喜欢跟我玩的小伙伴。我很努力的学习，因为那样老师会更喜欢我，妈妈也希望我成绩优秀，她说那是她唯一的期盼。

大概是五年级起，家里的争吵消停了不少，由于我进了重点班，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回家不是吃饭就是洗漱睡觉，看电视都只能一边吃一边看，后来为了免去爸妈晚上的接送，

直接住校了。其实回家步行也就七八分钟，

在教室走廊都可以看到我家楼顶。

就这样，顺利上了中学，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我们见面的机会渐渐少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

时间就这样偷偷的溜走，悄无声息，直到有一次放假回家，您在路口等我。我远远的就发现了您的身影，显眼的白发和不再挺拔的身躯。或许是我在长身体，又或许是您老了，那天我才发现自己比您还高了。那时候的我，正值青春期，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反抗，少写功课。还没意识到岁月无情。

您真的老了，那么要强的您，洗澡都要别人帮忙；喜欢的番薯芋头都不能吃，总是胃酸逆流；楼上楼下跑的次数都少了，也不出门逛街见朋友了。您真的老了，同样的问题几分钟又重复问一次，总是以为我还在读小学，总是说起以前的事情。

我以为，您会一直那样慢慢变老。

您摔倒了，住院了。

我很努力地回想，还问了妈妈，怎么也想不起我去

医院探望您的记忆。只记得我去过那个医院。

妈妈还说堂姐去看您的时候您还有叮嘱她

好好学习，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那段日子里，印象最深的是爸爸和叔叔就站在您的床前，

您认不出他们是谁，嘴里却一直念着他们的名字。

我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与无奈。

离别来的太突然，最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弟弟也是因为中考，一周后回家找您才发现您不在了，便独自一人坐车去墓地看您。您以前那么疼他，想必他会比我更难过。长辈告诉我，您也享受了天伦之乐，病痛的折磨只会越来越难受。您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去了更好的地方，没有痛苦的地方，所以他们叫我不要太难过。

不知不觉，六年了。我大学都毕业了，堂哥堂姐都结婚了，还有了浩然。浩然应该叫您曾祖母吧，您肯定会很喜欢他的。

今年过年的时候，遇到崇杰奶奶，好久不见。

他们叫我回珠海的时候去探望他们，突然想起

小时候您总是带着我去她家玩，总是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还有一次我们要去另一个奶奶家的路上，我不小心滑倒，您为了拉我不小心从斜坡上摔下去......

突然之间，记忆像泉水般涌来，关于您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您还在给我讲民国时期我们家族的故事，还在考我《三字经》是否背的滚瓜烂熟，还在给我们包精致的饺子，还在抱怨妈妈煮的饭菜不好吃，还在碎碎念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看您......

昨天，邻居的七奶奶走了。就是您的好朋友，不知道您们是否又见上面了，她都九十九岁了，您应该还认得吧。

不知您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我们大家都挺好的，安心，勿念。

                                                                                                              ——不懂事的孙女

                                                                                                                    2018.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