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去春晖学校。
由于课表的原因,虽然我是春晖项目组的策划,但我从来没去过春晖学校,更别提上课了。
而一直以来我上课的学校是另一所外来务工子弟小学,潘火花园小学。
我还记得我和志愿者们第一次去潘火花园小学,大家都调侃着、说笑着:“这学校哪用得着支教啊?”“这学校条件也太好了吧!”“这比我们小学都好!”
潘火花园学校其实叫做花园学校,但是由于位于潘火社区,所以大家都称之为潘火学校。但花园学校其实并不为过:一入校门是举重馆,操场旁有孩子们自己种的菜地,还有葡萄架,小朋友告诉我“熟了之后摘下来送给老师了”;菜地旁边是一间小房子,木头的窗户,茅草的屋顶。上课铃响后不久,茅草屋里就坐满了画画和刺绣的孩子,安安静静的。教学楼下,一群孩子在舞蹈教室排练着花鼓戏,教学楼里有合唱的孩子的歌声,教书法的老师的谆谆教诲,孩子们忘带美术课的画材回教室拿时跑动的声音……楼梯两侧是孩子们的书法和画作,正儿八经装裱的。我坐在图书角,翻阅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不时抬头打量着一旁孩子们的手工成果。
和我想象中素质教育的景象,简直一模一样。
可能是我想象力太匮乏了吧,十年前,我所就读的小学就被评为“花园式学校”,之所以对这个奖项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我们学校有个小喷泉。但就读于“花园式学校”的我上小学的时候,最期盼的依然是音乐体育美术课,还每每被语数英替代。而现在的素质教育已经推广到民办小学了?需要支教的民办小学?
我在策划的同时报名了春晖的另一个项目,在一个学期内与固定的小朋友通信。那是个复习周,我没课,就跟着志愿者一起去了春晖小学。我提前打听到了我小朋友的班级,准备下课后给她一个惊喜。
春晖学校的性质和潘火差不多,都是民办的外来务工子弟学校,除了给小朋友的小礼物,我没什么准备,也自以为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反正都差不多”,我对自己说。潘火小学这么好,春晖小学能差到哪里去?
然而,相隔一公里,骑车五分钟的两所小学,其差距远超乎我的想象。
春晖学校正在扩建或者翻新,每个年级的教室零零散散分布在三栋不同的楼上,找教室只能让孩子带路,702班的教室和三年级的教室挨在一起,502班的教室隔壁就在施工,嘶嘶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沙土、油漆混合的味道,教室外的空地上随意堆砌着沙子,离建筑工地近的班级的志愿者只能关好门扯着嗓子才能勉强盖过施工的噪音。
志愿者们上课的时候我在校园里转,遇到两个孩子,其中一个鼻血流了一手一脸,由另一个小女孩带着去洗,露天的洗手池,冰凉的自来水,孩子就把水往脸上抹。他鼻子还没洗干净血还没止住就急着洗衣服,洗不干净急得要哭。我在旁边给他递纸擦着脸:“没事别害怕啊,马上就好了。”他委屈地跟我说:“我把衣服弄脏了我妈打我……”
“不会的,你也不是故意的啊。再说你也没有衣服重要啊。”
“他妈肯定打他!”一旁的小姑娘帮腔。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帮他把脸上的水擦干。
“你们俩是哪个班的啊?”“202。”“快回去上课吧。”
这时候行政楼有个领导探出头来,指挥一旁经过的老师“X老师,你去看看什么事!”老师又跟孩子说了几句,带孩子回班了。
我一个人站在学校的广场上,看着小朋友走远了。朝行政楼上领导探出的头笑了笑,回到教室门口,等着我的小朋友下课。
她在502,施工现场隔壁的班。我在他们班的门外,摸摸小书架上的绿萝,透过玻璃看着一张张不同的孩子的脸。哪个是她呢?小姑娘,马尾辫,双子座,喜欢粉色和迪丽热巴……我笑,这些条件怎么能从50个孩子里找到她?
这样的小姑娘,是你我,是每一个班级和学校里都会有的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扎马尾辫、相信星座,喜欢身边美好的一切。我们都一样,一样可爱,一样慷慨地爱着身边的人并为人所爱。但是有的小姑娘就可以无忧无虑,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学舞蹈、学钢琴,有些小姑娘就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听着隔壁工地的噪音。有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疯跑,不怕弄脏鞋子、蹭破衣服;有的孩子流鼻血弄脏了衣服还要担心挨打。
高三的时候无数次羡慕北京考生、新疆考生甚至衡水考生,我知道这是教育不公平。但我从来没想过,相隔1公里的两所学校,竟也能有如此之别。山东比北京考生多、比新疆题目难、没有衡水中学刻苦,但山东所有的考生统一考试统一招生,我们的起跑线其实差不多。但这里的孩子从小接受不同的教育,却要一起接受学校和社会的遴选,优胜劣汰,却没有人管他们是不是接受了公平和完整的教育,是不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我爱我们潘火小学502班的孩子,但我也心疼春晖小学502班我的小姑娘。我站在潘火小学的讲台上,我甚至自以为是地觉得可以教给他们一点有用的东西,但我站在春晖小学的广场上,我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飘散在这里尘土和油漆混合的空气里。
我只能给她努力地写满每一张信纸,尽我所能回答她的每一个小小的疑问;我只能搜集我所能接触到所有粉粉嫩嫩的发夹、贴画和小物件,把信封塞满;我只能在写信志愿者的微信群里,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鼓励志愿者多写几句话。
我的小姑娘,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上课,我只能把对你、对你们所有的爱与歉意都写在纸上、写在策划里,我只能让志愿者哥哥姐姐把它们带给你,带给你们。
你可一定要认真努力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