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起来重要的路口，重要的选择，往后回忆起来，也只是平常。”

我迟了两年才懂了这句话。

人反省过去的自己，大概类似于在收拾杂物时发现了一本儿时酷爱的书一样。你记得那书很精彩很美好很有趣，记得那些大喜大悲的情节，那些感人肺腑的桥段。然后你满心欢喜地翻开，却发现情节是俗套的，情感是幼稚的，字段是浮夸的，你所有自以为是的珍贵回忆都假得不值一提。

你合上书，不知道该说什么。

恍惚间想起自己写过的一句话。那是很小的时候看图写话，那可能是最真的一句话。

“蜻蜓的翅膀闪着金色的光，路边的草绿得好像假的一样。”

                                                            ——引子

1、

“珍珠奶茶，热饮，七分糖。”

我小声地对对面这个营业员嘱咐。她戴着口罩，一边睨着我，一边在收银电脑上输入些什么。

口罩闷得我有些难受。水汽顺着鼻梁与鼻夹的缝隙逆上去，模糊了镜片。

四下里仍泛着些凉意。我向来不喜等待，但大多数时候我别无选择。略略转了几圈，街边的霓虹灯闪得有些眩晕。人们匆匆忙忙地走着，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

看样子到处都开始恢复营业了，这是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窝在家里喝凉白开了。

终于领过自己的奶茶，我拉下口罩，小口小口地啜着。戳吸管的时候有奶茶溢了出来，被烫到的手指微微泛红。我并没有管它，任纵横的液体在冷风中蒸发殆尽。

有珍珠堵住吸管。我把它们吸上来，然后吐到塑料袋里。眼镜被更浓的水蒸气糊得一塌糊涂。

因为我很讨厌珍珠。

但是我很喜欢珍珠奶茶。

可惜总有些店没有不加珍珠的奶茶这个选项，我的社恐也阻止了我向营业员提出不加珍珠的要求。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无理的细索，让人避无可避。

或许回忆也是一样。

路对面兰州拉面的招牌闪闪烁烁，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吐出一个珍珠。

脸上有些凉。

2、

仿佛所有的六月都让人历久弥新。

热浪，蝉鸣，还有空调轰轰烈烈的冷气。

但与那些伤痛青春小说不同的是，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恋爱，没有堕胎，没有离家出走，没有自残。

只有铺天盖地的试卷和支撑不住的双眼，还有一个人阳光下的侧颜。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就像五倍速镜头下的电影，定格在最后的只有黑板上鲜红的“高考倒计时还剩1天”，以及窗外汹涌澎湃的夕阳。

我记得我摇摇晃晃地在食堂遇见了他。我一如既往笑着甩他一脸洗手水，问：“你明天还在食堂吃吗？”

他咧嘴笑了笑，四下看看，特地压低了声音。

“在。你也在吧？明天我请你吃，刷我饭卡。”

我仰头望着他，他的侧脸映在斜阳里，泛着浅浅的金色。

“请我吃什么。”

“嗯……面条吧？我看你也喜欢上二楼吃面条。就这么说定咯？”

我笑着耸了耸肩。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第二天食堂并没有提供面条。在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食堂的午饭竟然还是酱油鸡腿和红烧茄子，以及大白菜炖土豆和番茄蛋汤。我们面对面坐着，扒拉着盘里的米饭。

“啧，说好请我吃面条的。”我叹口气。他瞄我一眼，没有做声。食堂很吵，吵的昏天黑地。到处都有对答案的声音。

每到这种时候我总会想起鲁迅先生著名的话。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不知道他想的和我是否一样。不过他把一口米饭嚼了三十下之后，突然冒出一句：“我会请你吃面条的。”

我愣了愣，从他饭盘里偷了块红烧茄子。

“真的。等我。”他认真地看着我。我那时的形象应该不是很好看，或许嘴上还泛着油光。

“一碗面条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在你眼里就这分量？”我低下头去。

他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

“至少加杯奶茶吧。珍珠奶茶，热饮，七分糖。”

3、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几乎不记得了。

后来也没发生什么。

其实他也没有答应过我什么。他没说过喜欢我，也没夸过我。

他只说过一句：“我永远……”，并在我投过探询目光时就这样戛然而止。

他只答应过会请我吃面条，他欠我的也只有一碗面条而已。

所以他高考完人间蒸发，删除我所有联系方式的事情我也没有生气。从别人口中听说他高考失利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了一个下午，网易云单曲循环着“琵琶行”。

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在等，但想想等一碗面条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可笑。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最讨厌吃的就是面条。我也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食堂的白水面条。

每天上二楼吃饭当然不是为了面条。

但这都没有关系了。

4、

“永远”其实是一种客套。它有很多会在未来一一浮现的含义。

比如死别，比如生离，比如背叛，比如忘记。

但，我们必须一个人接着笑着走下去。

总有一天。

一切都会归于平常。

如果再相见，大可以笑着说一句。

“久别无恙？珍珠奶茶七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