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着几个早晨醒来,枕边都有一把青草。
第一次收到青草,我想一定有人在戏弄我。于是下一个夜晚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企图等到那个不知用什么方法进入我房间的人。我屏息等待,可待夜的钟声敲罢,没有任何事物出现。睡意压得我眼皮沉重,我终于坠入了梦乡。
可是第二天早晨枕边又出现了青草,还带着露水和尘土。
究竟是谁?
于是我睡了一整个白天,又在饭后看了许多让人捧腹的喜剧节目,终于让自己的神经紧绷起来。钟打了一下、两下、三下……房间静悄悄的,我泄了气,合上眼睛等睡意降临。
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我暗想。
我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儿,只见一团毛绒绒在渐亮的天光里显现。
啊!那是——
白色的兔子!
两只长长的耳朵,一只直直地竖着,另一只往下弯成大概三十度的角。白色的绒毛与下午四点钟的阳光融为一体,微微透着点橘色,显得格外柔软。
我的视线不小心和它红色的眼睛对上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被窝朝它扑去,企图抓住它。
它灵敏地一跳,轻松地避开了我的抓捕。我扑了个空。我不服气地爬起来,准备第二次抓捕。还没开始,这小家伙就跃到距离床铺不远的书桌上,用两只后脚支撑着笨重的身子站着,抖动着它左右各三根的胡须,挑逗地瞪着我。两只前爪抓着和我枕边颜色相同的青草。
“小丫头还真是充满活力。”
说话了!说话了!兔子竟然说话了!
起初我惊讶地看着它,确实我就应该对兔子会说话这件事感到惊讶,但是接着我不知道哪来的镇静,甚至把它会说话这件事都当作理所当然。话说爱丽丝看见会说话的兔子时不也没有表现得太震惊么?说不定,它就是来自爱丽丝的世界,来带我去进行一次梦游仙境呢。
我安静地看着它在我眼前的一切行为举止,想知道这奇怪的小家伙会不会做出比说话还要离奇的事。
“好渴,有什么喝的吗?”说着它扫视了一下四周,一眼锁定了床头上好像是中午喝剩的牛奶,它放下手中的青草,跃到床头,拿起牛奶一饮而尽。
“什么怪味。”它喝完后摇了摇头,”不过解渴的话还凑合吧。”说罢,放下杯子,跃到我的床上坐着。
“太过分了吧!你洗脚了吗!?”
“兔子是不洗脚的!”
“你给我下来!我的床单才刚换下来的!”
它乜斜地看了我一眼,一跃蹦到书桌上。
不知什么时候,我对于它会说话这件事已不觉惊讶了。理所应当填补了我之前的惊讶。
“你是……”我有点好奇地问道。
“兔子先生,叫我兔子先生。”它很绅士地坐在书桌上。
“兔子先生?”我全身上下地打量了它一番,”兔子先生,你的怀表呢?”
“怀表?!”它一听,突然变得很严肃,诡谲地一笑,”我可不是从爱丽丝的世界来的。”
“那你来自哪里?”
“来自兔子的世界。”它很诡谲地笑了。
这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你不来自兔子的世界,难道是来自人类的世界?
“我这次来是有任务的。亲爱的小姐。”说着,它站起来,向我绅士地鞠了一躬。
它抬起稍稍往下低的头,冲我微微一笑。那种笑容,给我种不怀好意的错觉,类似于戏弄的略带嘲讽的微笑,可能是我的错觉,或许真是我的错觉。
“你来这里干什么?”
“请叫我兔子先生。”它很严肃而不失绅士风度地提醒我。
“好吧。兔子先生,你来执行什么任务?”
“给你送礼物的,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欸?名字..….”真奇怪,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
“关于名字一事,你好像很苦恼。那么就称呼你为青草吧,很美味的青草。”
它又笑了,又是那种让我不舒服的微笑。
提到青草,这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
“我枕边的青草是你放的吧?”我的语气中带着点怒气。
“正是。”它以一种很绅士地语气回答,就差没有给我鞠躬了。
“为什么要在我枕边放青草?”我充满了好奇。
“因为那是属于你的啊。”
“属于我的?”
“正是,青草小姐。那是你的食物,你不觉得很新鲜很美味吗?你不想吃吗,我可是很想吃,很想吃的。”它的重复显得有点滑稽。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吃青草,你还真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兔子吗?
“我还有一个任务,带你回家,你不想回家吗?我可是很想回家,很想回家。那里有很美味很美味的青草……”
回家?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对它荒谬的话语表示无可奈何。
“是吗,你好看看。”它似乎能感知到我心里想的事。
我连自己的家都分不清了吗?这可是我的卧室啊。我对兔子先生荒谬的话感到无可奈何,正想好好反驳它,它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让我很不舒服。紧接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从神经末梢蔓延开来,逐渐变成一种恐惧。
周围的景物好像开始扭曲,刚刚睡的床铺慢慢变形消失,贴着壁纸的墙壁一点一点地融化,不知哪来的暗红色的氛围把四周融化成一个完全诡异的空间。兔子先生站着的书桌早已不知哪去了,它像个人似的站着,漂浮在空中,手里拿着和枕边出现过的一样的青草。四周弥漫着的诡异的氛围好像在试图把我也融化,以前出现在我枕边的青草都漂浮着。
“这里是……哪里?”
“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就像突然被电触到一样,浑身充满了惊恐。我以为是在做梦,可是又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不是梦!这到底是哪里?我是谁?我才不是什么会被吃掉的青草!我为什么会在这!
兔子先生诡谲地看着我,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拉长了它的嘴角,都快变形了。
它把手中的青草递给我,微笑着说,”饿了吧,吃了它……”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和你一样是兔子!”我愤怒地把它伸来毛茸茸的手打到一边。
“你就是兔子啊,青草小姐!不是兔子难不成是青草?”
“我不是兔子!更不是什么青草小姐!”我变得更加愤怒,理智完全失控。
“你当然是兔子啊,你好好看看。”
我抬起我的双手,仔细地看着,这分明是一双人的手啊。不对,怎么会这样,它在慢慢变形……瞬间,恐惧占据了我的身心,我吓得跪在地上。四周的空间又开始扭曲,脚下在变得像镜子一样,反射出我的样子——兔子的鼻子,不知道哪来的两只耳朵突兀地安在头上,眼睛还是我的,腿还是我的,可是鼻子已经不是了,手也不是了,整个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全不是我原来的样子……我吓得尖叫起来。
四周开始出现一把一把的青草——它们在变黄,然后枯萎。一把接着一把,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它们漂浮着,漂浮着,好像都充满怨气,但又无可奈何。
“来,把它吃了。”兔子先生从空中降落在地上,不知不觉间它已经有半个我高了,还是说我变小了?它保持着递青草的手势,它手中的青草还是很新鲜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收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但总感觉很可怜。兔子先生的两只眼睛变得越来越红,红得都要流出来了。
“吃了它就好了。”
“不要!”我害怕地再次拒绝,恐惧的力量迫使我我站起来,拼命地奔跑,努力逃离它,逃离这个地方。
诡异侵吞的周遭,越加逃离,越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个世界,并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的喘息生,疲惫毫无防备地侵袭了全身。
“应该甩掉它了。”我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心想到。
紧张地缓了口气,还没有从恐惧中完全恢复过来,就听到了肚子在咕咕叫,饿了!在这种环境竟然能感觉到饿?
“饿了?”一把青草从背后递过来,”吃了它就好了。”兔子先生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完全没有察觉。
惧怕汹涌地淹没全身,条件反射地离开爬起来,想要逃离它。
“来,吃吧,吃了就不饿了。”它已经站在我面前,恐惧的压迫感压倒性地袭来。
它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加扭曲,狡黠的笑意都快把整张脸给拉扯变形了。
“快吃了它,你看它都快枯萎了。”它露出悲伤的表情,很心疼地看着手中的青草,青草在慢慢地发黄,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哪来的饥饿感,压都压不住。
发黄的青草很快就枯萎了。
突然有点遗憾,差一点就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接过来,好饿啊,饿得都忍不住了。
“啊,好可惜啊。看,都怪你不吃,害得它枯萎了。”它留着口水,表情已经狰狞得不像样了,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马上就要爆发了。
“它枯萎了,枯萎了…..”它悲伤地哭了,但是一下子就变得怒不可遏,气得全身发颤,”不可原谅!”它突然怒暴起来,就像有恶魔从它身体里冲破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向我袭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感觉好像整个身体都被吞没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冒冷汗。
呼,原来是个梦!还好是个梦,多离奇啊!
咦?手好像触到枕边什么东西,凉凉的,好像——我拿起触到的东西,一看…..青草!我吓得啊地尖叫起来,立刻把起草扔到地上,青草散落一地。
弟弟好像听到了我的惊叫声,推开了我的房门,”怎么了,姐?”说着他扫视了一遍我的房间。
“怎么把青草丢得到处都是。”说着他走进来,把地上地青草拾起来,递给我。
“拿开!”我吓得拿枕头挡住他递过来的青草。
“怎么了?”说着他闻了闻手中的青草,”香味淡了。”
“快拿开那东西。”我手中的枕头还没放下,就差没有朝他扔去了。
他耸耸肩,把青草放在旁边的书桌上。
“快扔了!”我惊恐地瞪着他。
他不解地看着我,满是疑惑。
“你再不扔我就打你了!”说着我举起枕头准备朝他扔去。
“好好好!”他做投降状,”我扔了还不行吗。”
见他把青草扔了,我才舒心地放下枕头,长长地缓了口气。
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哪里不对劲。
“我…..我叫什么名字?”我盯着弟弟问道。
“哈?”他显然是被我问懵了,走过来摸着我的额头,问道,”姐,你又发烧了吗?还是说烧得失忆了。”他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对比了一下,开玩笑似的说到,”确实有点烫哦。”
我瞅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打开,”你才发烧呢。”
“真的哦,你一个人在家看家的时候,我们回来发现你躺着,正发着高烧呢,而且姑妈送的小兔子也死了。烧退了后不知怎得,可能是发烧留下的后遗症吧,你总是失眠,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小白兔?
“听说香草有助于助眠,所以每次你睡着后我就悄悄在你枕边放一把青草……话说还真管用,放了香草后,你睡得比平时好多了。”说着他看了看垃圾桶里的青草,小声地补了一句,”不过效果好像有点过了,你睡得都起不来了……”
“原来青草是你放的!”一直盘旋在心里的迷雾终于消散了。
“是我放的。”
“你真是害惨我了!害我做了那么可怕的噩梦!”我突然有种想要揍他的冲动,可是梦见兔子怎么回事?
“对了,姐姐,你知道咱家的兔子怎么死的吗?好像你一直没有关心过小兔子的事哎。”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知道答案。
“妈妈让我别告诉你,不过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好一点。”他清了清嗓子,闭着眼睛义正言辞地,好像要宣布什么重大的消息似的——
”被活活饿死的!”
活活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