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水峪贯村

溯文峪河而上,过西社镇三岔路口转向东北方向,沿西冶河行约15公里,便是水峪贯村。它是水峪贯镇政府所在地,这里矿产资源丰富,铁矿、陶土矿、石英石、石灰岩等数量多、种类全、分布广;交通便利,村域经济以商业、交通运输业及农业为主。水峪贯村曾经一度人丁兴旺,商贸繁荣,是狐爷山脚下,西冶川河畔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改革开放后,随着矿产资源的大规模开发,水峪贯镇成为典型的工矿乡镇,“美丽西冶川,特色工矿区”,沿山路而设的标语则是这片区域无声的宣言。水峪贯村的人近水楼台,以供职煤矿、交通运输业、个体经营为主要工作,村庄一片繁荣景象。后来受宏观经济,煤炭行业整体现状,环保等综合因素,各类厂矿相继停产。村里经济发展受到较大影响,人们陆续搬迁,水峪贯村归于沉寂。

在城镇化大势下,如今的村庄早已是一片衰落景象。穿村而过的呼北线尘土飞扬,两旁商铺关门殆尽,常住人口寥寥无几。街边的长凳上偶尔坐着零星老人,耄耋之年、尘烟之中、低语交谈。漫步村庄,绝大多数房屋门户紧闭,屋主人早已携家带口搬迁离开。甚至有的院子大门、院墙年久失修、形同虚设,院内一片荒芜景象,杂草丛生,无从落脚,房屋破败坍塌,屋顶瓦松遍布。春夏秋冬,只有那些枣树、杏树、香椿还在倔强地维持着小院里最后一丝生命力。

村庄东北方向有一山,山腰处有一方洞,洞里有一眼泉,泉水清澈,甘甜无比,村里人叫它“井儿坡”(方言),这是大自然对水峪贯村民的馈赠。据村里老人讲,以前的泉水丰涌,形成一汪小池,那时人们可以直接拿桶舀水,水量完全可以供日常生活需要。近年来泉水减少,需拿碗、盆一瓢一瓢舀取 ,且由于全村覆盖自来水,这打泉水就变成人们闲暇时刻的消遣之事。村人时常三五相约,一路欢歌笑语,行至山泉处,打得甘甜归。

2022年,水峪贯村民宋家兄弟,尤以宋拴宝为主,自发出资修井,修缮原来的泉洞,且在泉中预埋水管,直接连通到山脚下,以方便村民打水。村民感激宋家兄弟,在水泉处刻印:“吃水不忘修井人,宋家兄弟大好人,出资修井为众人,高尚品德人上人。”虽是寥寥数语,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该泉名为“泽恩泉”,既是对大自然泽被万物的感激,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精神的代代传承。

爬到此山山顶,便可一窥水峪贯村全貌。整个村庄沿西冶河东侧而建,呈长方形南北展布,房屋整齐有序,以一层砖瓦房为主,以黄色漆面。呼北线贯村而过,道路两侧便是主街,自东南向西北分布着这个村庄最重要的政治、经济体:水峪贯镇卫生所、水峪贯镇政府、水峪贯邮政储蓄、菜铺、超市、药店、饭店。村庄内还分布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因生源减少,2022年,小学搬迁到初中,与初中合并为水峪贯镇九年义务教育学校。在这个迅速衰落的村庄里,学校依旧在吸纳着新鲜的血液,散发着活泼的气息。

村庄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水峪贯村元代名水谷村,意为多水之谷;清代名水浴灌,因四水交汇而得名;民国时期更名水峪贯,因地势低,一面依山,三面傍水,河水易灌(谐音贯)而得名。1983年,水峪贯村遗址被发掘,从出土的石器看,该地带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有先民活动了;遗址文物中还有大量的残陶片,器形有鬲、甑等三足器,盆、罐等平底器,与龙山文化同期;村庄南部的文物遗迹中发现两米的铁渣堆积层,这与北宋时期太平兴国四年朝廷在交城县西北八十里的义泉社(今西冶村)置大通铁冶监监管冶铁有关,同时也是交城冶铁辉煌历史的有力佐证。

“水峪贯”,自然与“水”息息相关。村民生于水,长于水,用于水。如今走访村中,依旧能够看见一些颓圮不堪的老屋、院墙。经风吹雨打,历时间冲刷,裸露出里面光滑的河滩石。在过去,人们如何建房呢?去河滩上捡来石头,按大小,形状有序堆叠在一起,大石块之间插小石块,用麦秸和泥,增强粘性,糊在表面,最终成墙、落房。如今,这种石头房子自然已退出时代,但是作为劳动人民因势利导,建造家园的见证,它却在时间的长河中散发出灿若星辰的光芒。

关于用水,还有一段神奇的故事。据说有一年天气大旱,灌溉水源急剧减少,西冶河上游的水峪贯村与下游的青沿村便因用水问题产生争执。这时,人们想出一个公平的办法:在人群之中高架铁锅,烧开热油,撒入十个铜币,一个铜币表示一天,水峪贯村与青沿村进行比赛,哪个村捞到几枚铜币就可以浇几天地。底下的人看到滚滚热油都面露难色,谁也不敢上前挑战。此时,水峪贯村走出来一位勇士,他稳步向前,将手伸进油锅中,面不改色,手不抖动,从水里陆续捞起七枚铜币。当人们大声欢呼为他喝彩时,他却停手了,将剩下的三枚铜币留给了青沿村,此番举动也受到了青沿村人的感激。最终水峪贯村浇地七天,青沿村浇地三天。传说的故事早已不可考,但水峪贯人勇敢善良、老实厚道的佳话却世代流传下来。

水峪贯人民得于水利,也屡受其害。西冶河自古交市松树岩南麓而来,经古洞道、水峪贯,入截岔地区转南西向,至西社村东汇入文峪河。古时西冶川树林阴翳,葱郁茂密,泉水充沛,四季长流,冶铁久负盛名。两千多年来,煤矿铁矿持续开采,大量伐木垦田,植被破坏严重。元末时,冲子泉、青龙泉等名泉相继干涸,西冶河便成为季节性河流。加之上游河道山高沟险,导致洪水频发,泥沙俱下。下游人民深受其害。于是,水峪贯人民祖祖辈辈都在努力趋利避害,改造自然。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治理河道、减少水患,也为了拓展农业用地,水峪贯人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治水工程——“水中道土”。村人先用石头堆砌堤岸,将河流改道,使得河流偏西,这样河流东侧(即原河道)便闲置出来。村人沿河流东侧用石头垒“腰堰”,围成大小不一、一畛一畛的格子,靠近河道的地方留分水口。洪水来临,漫灌进格子,留淤泥于堰内,形成最初简易的河滩地,最终慢慢演变为农业用地。村里人所说的“腰堰”,即是用河滩里的砂砾石,一层石头压一层半稍(即砍伐而来的灌木枝条),堆积成小型的堤坝,可挡废渣、沉泥沙。水峪贯人修堤造田之后,也没有闲下来,而是去帮助下游鲁沿等村庄。水峪贯人民化淤泥为良田,变祸水为福泉,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写下了可歌可泣的“治水史”,在西冶河治水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水峪贯村古韵浓厚,文化灿烂。古建筑有古三阁:真武阁,老爷阁,二老爷阁,但都因时间久远而遗迹全无。据考证:如今水峪贯小学所在的原址,曾建有碑泉寺(建筑时间不详)。寺门朝南,进寺后正前方为大佛殿,大佛殿坐北朝南,宏伟壮观,西侧为财神庙,寺门东侧搭建着戏台。大佛殿与戏台中间是正殿,抗日战争时期,正殿里堆放着八路军囤积的物资,主要是棉花。寺门西侧有台阶,沿台阶可上钟台(钟楼)。

抗日战争时期,正殿里囤积的棉花被日军烧毁,当年在庙里读书的学生还用灰渣蘸水作墨,在地上写字。解放后,古戏台则被来自开栅的一个疯子(人们方言称呼其名为“善疙瘩”)一把大火给烧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1973年,大佛殿被拆除,当时拆下来的柱子还保存完好,其为华北松,材质坚韧,结构致密,经久耐用,甚至还用在原址盖起的水峪贯小学的瓦房上做梁。2004年,水峪贯村民敢为人先,率先致力于建学校、兴教育的事业当中,经村民自己筹资,另有社会上一些人员、企业资助,学校原有的十间瓦房被拆除,在原址上盖起一座三层楼学校——水峪贯小学,即现在水峪贯小学的主教学楼,财神庙的旧址上建起学校的厕所。2008年,原戏台位置增盖幼儿园,2012年,主教学楼后面增盖学生食堂。至此,水峪贯小学已成规模,从根本上解决了水峪贯村及周围一些村庄孩子们上学难的问题,为贫困山区学生搭建起了通向外面世界的桥梁。

时过境迁,当年的碑泉寺已踪迹全无。但是,时间长河中,人们求愿的大殿变成了学生求学的殿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愿望成真。如今,站在水峪贯小学主楼前的台阶上,阳光普照,微风轻拂,依稀可以感觉到碑泉寺当年的人影攒动、佛韵悠深。

水峪贯之“古”,除古建外,还有古节。每年的正月二十,是水峪贯村的传统节日——古节。这一天,平日里冷清的村庄瞬间就沸腾起来,街道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各村村民身披节日圣装齐聚水峪贯村,载歌载舞,用伞头秧歌、旱船、背棍等独具特色的传统民俗表演来欢庆佳节,现场锣鼓喧天,彩绸飞扬。如此盛事,是村民生活蒸蒸日上的表现。即便现在村庄已没落,但这种节日逐渐演变成一种亲朋好友相聚的好日子,也寄托着离家在外的人的浓浓乡愁,牵扯着他们那颗思家的心。

“乡愁知多少,胃最知晓。”这里的特色饮食,也是交城饮食文化的典型代表。不要说离家在外的人了,连我一个外地人,都被这里的美食所吸引。印象最深的要数莜面栲栳栳和莜面抱姥壳壳(方言)。了解做法之后,我深为震惊,感慨劳动人民真是能工巧匠,那平平无奇的面粉在他们手上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造型奇异、独具特色的面食。莜面放置于案板上用手掌根部搓,力道一定要把握好,否则搓得厚或者搓断了。讲究的村民还使用最原始的石头,将石头加热,抹油,以便搓莜面时好搓,至今好多村民家里仍旧存有搓莜面的老石头,乌黑锃亮。搓成片之后,两边对卷,形成圆圈,排排靠着竖起,那形似马蜂窝的莜面栲栳栳就做成了;将莜面条贴在拇指上,食指轻轻一推,形成褶皱,如此反复,最终形成一个贝壳样式的面食,就像“大号的猫耳朵”,本地人叫它莜面抱姥壳壳。美食千千万,离乡在外的漂泊之人,最想念的还是一碗家乡的味道。

水峪贯村不仅“古”得深沉,还“红”得耀眼。抗战时期,中共晋西北省委为了开辟交城、文水党的工作,于1938年2月决定成立中共文交工作委员会(简称文交工委),驻扎在水峪贯村。1938年春季,牺盟会太原中心区派李根科为交城县牺盟特派员,与交城县公道团团长马延令一起,组建了交城县决死游击队,经过整训,队伍集中到水峪贯村进行活动。

1938年5、6月份,工卫旅驻扎交城山,开辟敌后根据地。如今漫步水峪贯村,依旧可以看到当年工卫旅的驻扎旧址。抗日战争年代,水峪贯很多村民也积极投身战事。民兵贾秋大,远近闻名的神枪手,始终站在战斗的最前沿。多次在青沿秘密与敌人进行反“维持”斗争,最终搞垮了敌人的“维持会”,为“挤”掉青沿敌据点做出突出贡献。贾秋大一连串的英勇斗争为人们所称道,群众选他当民兵中队长,他们的活动也由秘密转向公开。敌人把贾秋大及他带领的民兵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多次到水峪贯村抓他,但是每回都悻悻而归。由于贾秋大及其他民兵和敌人的不断斗争,最终保卫了水峪贯村的生产。

白官贵、崔桂英夫妻二人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但却不知彼此身份,保密工作十分到位。据白官贵的孙子白兔维回忆:当时很多个晚上,他爷爷老是借口出门,奶奶一问去干什么呀?爷爷就回答村里有人找,出去做点事。直到几个月后二人同时参加一次会议时,方才揭开这个秘密。这件事使二人更加伉俪情深,在抗日这件事情上志同道合、携手共进。白官贵积极奔走,动员广大人民群众参与抗日,崔桂兰主持妇女工作,组织当地妇女为战士们做军鞋。

苏家华,在战事中负责抬担架、运送伤员;司永亮,交通员,负责给八路军送情报;张二狗,游击队队员,多次参与对敌斗争等。当然,还有很多默默参与抗日战事的水峪贯人民,虽然他们的名字已无从知晓,但他们保家卫国、无私奉献的精神却代代传承。

水峪贯村民现大多离开家乡,或为孩子求学,或为家庭谋生,或为开拓眼界,或为摆脱贫穷。但无论如何,我始终相信:勤劳善良、战天斗地的水峪贯人民,身上赓续着艰苦奋斗、执着热情的老区精神,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如今五月份,漫山遍野的槐花开放。放眼望去,山腰、山顶一簇簇洁白,清芬之气弥漫在整个村庄里。我们拿着竹竿、竹篓去摘槐花时,恰好遇到同是相约着摘槐花的老太太们,六七十岁,拄着拐杖,登山翻岭,虽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她们笑谈:“还是山里好啊!到处都是宝。”确实,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安享晚年的最好选择。四月田野里能挖苜蓿、茵陈,下雨之后能捡地皮菜,五月槐花开,接下来九月枣儿红,十月核桃沉,十一月柿子挂枝顶。

她们渐行渐远,转而消失在山间,但那清朗而又绵长的笑声却回荡在风里,与草木共悠扬,同槐花共清香,一如水峪贯村漫长的岁月,多少古今事,皆付笑谈中,只言片语写不尽,任谁都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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