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

    在南方的第一个夏天是这样拉开序幕的。

    飞机徐徐降落,我还对舱外的高温一无所知。直到疲惫不堪地拖着行李,推开候机楼到达处的玻璃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浪一时间让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毛孔顿时争先恐后地释放汗水。厚重的黑色运动裤甸甸坠在腰间,两条腿越发沉重。连眉毛里也都是汗,脸颊上汗水就像痛哭时的泪水一般肆意流淌,汇聚在下巴处再滴落到胸口——胸口早就湿透了!

    之后住宿舍,我完全没想到需要一个电风扇睡觉时吹着,以为充其量和家中一样,拿一把扇子放枕边,热了扇一扇就好。第一晚我热得无法入睡,身下的床褥一片濡湿,加之第一次离家如此之远又孤身一人,我内心百感交集,既想干掉世界又想干掉自己。

    第二天立刻去学校的教育超市买了一个小风扇,晚上学着舍友的样子夹在床边的护栏上。一想到不得不整晚开着它呜呜呜叫,我就觉得肯定无法安眠。果不其然,连续几天我都白天萎靡不振,神色困顿,满脸阴沉,生动展现出少数民族极其不好惹的一面。

    好笑的是有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紧紧抱着风扇的“大头”,用力把它按向肚子,不知道按了有多久,反正肚皮上被风扇的金属网硌出许多菱形方块,让人无可奈何。

    疲倦和不适中,夏天渐渐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依然特别热。燠热的天气一天天持续着,看不出一点变凉爽的迹象。开始我还以为是南方的夏天格外绵长,南方么,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小卫卫,为什么夏天还没过去?小卫卫大吃一惊,立刻告诉我这是“秋老虎”。

    “秋老虎?”我满脸诧异地反问,这个名字实在太有趣了,秋天的闷热为什么和老虎有关系!

    小卫卫理所当然答道:“就是秋老虎啊,秋天的老虎。”

    想想热浪化作一头巨大的老虎,对我们这群渺小的人类嚣张怒吼,一会让我们被太阳烤得眼冒金星,一会让我们刚换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真是十分形象了。

    我对秋老虎的抱怨还未完,忽然间,冬天就到了。

    猝不及防的我又一次失算了,屋内屋外居然没有一个地方是温暖的!

    每天除了冷就是冷,而我由于惯性使然,总以为能有一个温暖的去处等着我,只要上完课,吃晚饭,聊完天,办完事……等啊等啊,然而小羊儿一语打破我的幻梦,她作为一个东北人比我更早意识到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南方的冬天之所以难熬,就是因为归根结底没有一个地方是热乎的!

    只能靠自己的生物热温暖自己,就好像宇航员在太空中只能用自己的体液来解渴一样,自产自销,满足又凄凉。

    手背开始发痒的时候,有同学立刻提醒我不能挠,否则冻疮会年年都长,很难治好。我抬手看看,那几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小疴疴就是传说中的冻疮?以前在小说中,经常看到描写穷苦人家的孩子就用“他手上脚上长满了冻疮”来形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冻疮到底是什么,这回可算长见识了。自然,我立刻吓得再也不敢碰了,我本来就极其怕痒,如果每年来这么数回,想想都要流泪。

    谁料到躲过了冻疮,却没躲过鼻炎和咽炎。

    想想家乡那边得鼻炎咽炎的人一大把一大把,我却向来平安无事,如此干燥的气候都没能奈我何,却被湿润的南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傻乎乎的,我还不知道是鼻炎,只觉得每天要打好多喷嚏,打得涕泪横流,好像有多大的冤屈一般,鼻腔里似乎进了大米粒似的痒,几次试图把“米粒”弄出来未果,我才注意到并不是米粒,而是鼻腔内起的小小凸起,难怪怎么都不行。

    咽炎就更不必说了,我第一次体会到喉咙里被什么一直堵着咳又咳不出去,咽又咽不下来的尴尬境地。再加上我扁桃腺很容易发炎,每日还要吃掉不少食物,一时间喉咙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经常堵车,时常不畅。

    有了一次经验教训,我当然倍加小心好好保养。只是自那以后,鼻炎咽炎虽然不常发作,可终归是得了,只要跑八百米或感冒这两位慢性病大神就要轮着番儿出来折腾我,实在苦不堪言。

    不知不觉,岁月如歌,我已经毕业了五年了。

    那几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说起来现在也是在熬,只不过换了个南方的城市罢了。工作以后假期骤减,北方的气候似乎离我更加遥远了,简直变成了某种符号。那种干燥还一度让回家乡的我晚上不得不开着加湿器睡觉,否则便会因为喉咙干燥而生生疼醒,白天也要喝许多水,不然很快就会上火,这一切简直难以想象。我想我大概要变成一个在北方会水土不服的人了,会逐渐无法接受那份夏天的凉爽和冬天的温暖——然而并没有,人体远比想象中来得容易改变,甚至容易到令人悲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方北方对我而言似乎无所谓了。

    我不会因为在南方夏天汗流浃背、冬天瑟瑟发抖而渴望回归北方,一方面归功于公司空调,另一方面,是我已然懂得了忍耐,确切地说,是我的身体已经理解了忍耐,它终于知道了它注定的命运,回不去的家乡和定不下的他乡,它必须变成一个南北通用型的身体才能让自己好过。

    夏天的酷热里我穿着湿了干干了湿的半袖,手心里都是黏糊糊的汗,但再也不会心烦气躁,该做什么依然做什么。想想大一的时候,因为热得难受就无法专心学习,真是既佩服自己,又心疼自己。

    冬天更是习惯了,买了和东北大棉袄一般的厚睡衣,鼻尖冻得冰冰凉也不去理会,睡前插上暖脚宝,灌好热水袋。再不会半夜被冻醒被冻僵,现在越睡越暖和,闭眼能一觉到天明。

    回到家乡也不再需要加湿器,更不会因为地暖就眼睛发干发疼,只是睡觉的时候不必穿得很厚,感觉十分轻松。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成长,算不算一种适应,也许只是我活得越发粗糙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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