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认识我了

妈妈不认识我了。

医生说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


01


都说养儿为了防老。

对于我的父母来说,他们希望我们能走出去,多领略外面的世界,接受社会的洗礼。所以父母宁愿自己多吃苦受累,也不想让儿女们一直生活在他们的羽翼下,继续过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我出生在皖西农村,家里一直比较贫困。

父亲是高小毕业,当时算是个文化人,在生产队当了30多年的会计。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挣不到整劳力工分,年底分红得到的粮食还不能顶一个成人劳动力的工种。

家里8张嘴吃饭,靠母亲一个人干农活、挣工分、得粮食。辛苦一年下来,分到的粮食根本不够我们填饱肚子。母亲有时候会为几斤面粉和几斤大米叹息发愁。但我们从来没受过饿、挨过冻,反而感觉生活很幸福。

因为大姐要帮家里挣工分,父母没让她读书。其余的兄弟姊妹们全都读书上学,而且读到自己不想读为止。

我高考结束后给自己理了个光头,差不多一个月没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看书、练练字,在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母亲也整天看着我的后背叹息,时不时的叫住我,问上一两句,递上一杯水。

一天夜里,隐隐约约会听到父母亲说话的声音,他们是在为我们找“出路”的事情商量着什么。

“你愿不愿意像你哥那样,去部队当兵?”母亲第二天大清早就问我。

我吃了一惊,愣了一会,点了一下头。

想当兵也没那么容易,身体要合格不说,想去的人太多,要托人帮忙。

没几天,父亲和我拉了一板车稻米到集镇上去卖。这是一家人全年的收成,过冬保命的口粮啊!卖了粮食,一家人怎么过冬啊!

从家里到集镇,要走八九里乡村路,还有两条河。当时也没钱修桥,我们把裤脚卷到大腿,往返好几次,涉过冰冷的河水,把几十斤一包的稻米扛过河,再把板车抬过去,重新装捆好拉上路。

就这样,我和父亲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集镇,最终还是把稻米卖出去了。

一板车稻米,一家人口粮,换了300多块钱。

我像哥哥他们那样,进部队当兵了。

年底我们家也再次贴上了“光荣之家”的标牌。

那年冬天,父亲带着大哥扛着鱼网和几捆长绳,到处找水塘河坝,捕到了不少小鱼小虾。

大姐去一个水库的工地上,捡了好多食堂扔掉的黄菜叶。

母亲去了外地,一家一户地上门乞讨。她不仅自己吃饱了肚子,还把讨来的饭晒干了,装了满满一大袋送回家,还买了糕点,自制了米糖,以备春节待客用。

过年前几天,母亲又出门讨饭去了。她说,过年了,人人都高兴,家家图吉利,对讨饭的大方,会多给点。

那年春节,我第一次在部队过,战友多、很热闹,我也很高兴。


02


谁说好男不当兵。

我们参军到部队最初的萌动就是为了找出路、跳农门。为国尽忠,保家卫国,这是部队大熔炉里才锤炼出来的的思想境界。但在“忠教两难全”、“马革裹尸还”的抉择时刻,我们毕竟是军人,还是毅然站起来被国家挑选。


鸟儿翅膀硬了就飞走了。

像我的父母把我们一个一个都送到部队一样。

“你们只要能走出去,我们在家再苦再累也高兴,更况部队是个大学校”。母亲文化不高,没有豪言壮语。

我在部队这个大学校,一干就是23年。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在家里儿不愁。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其实想的是人,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心里虽然总是牵挂着,可是人回不了家,部队是特殊的,我懂,妈妈也懂。

98年夏天,母亲在干活时搬重东西摔倒了,手腿好几处骨折。但凡家里不好的事情,父母从来不会告诉我们,怕影响我们在部队的工作,我是军校放暑假回到家时才知道的。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从军校回家的火车要19个小时,我人一进家门,同时也收到了部队的加急电报:“接电速归”。

沮丧、报怨、不舍。母亲却劝我:“快回去吧!要注意安全啊!”

我也安慰母亲:“应该是去给学生军训,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抗洪抢险,十万火急,百万大军,千里驰援。

洪水撕扯着几十米高的江堤,管涌频出,渗漏严重,大堤裂开了一米多宽的大口子,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决堤。

按有关专家的要求,我们队的任务是植桩固堤。在大堤下面,用机械打进去一排排的木桩,加固堤坝,防止大坝崩溃。

我们队临时成立“敢死队”,分批轮流植桩固堤。

我们在大堤的裂缝边上安排了专人警戒,当时的约定是,听见急促的哨音,就是大堤裂缝在迅速裂开,植桩的战友必须立即向两边跑。

五天五夜的连续奋战,机器不停,人员轮流,最终还是把大堤保住了。

一觉醒来,看见战友们浑身泥巴躺在大堤上休息,我流泪了。

部队撤离时,一位阿姨拉着我们的车厢板,不停地抹眼泪,说什么没听懂,大致是:孩子们啊!你们太辛苦了!感谢你们!还有摄像机也过来拍摄。那一刻,我想我妈妈了,我害怕妈妈从电视上看见我们在抗洪抢险,怕她担心我。


03


自古战场无亚军。

每一名敢打硬仗的军人背后,都有亲人们默默无闻的奉献、忍耐和泣血的伤感故事。从穿上军装那一刻起,我就定下决心:“自己这一百多斤,都属于部队、属于国家”。


那些年,台海形势严峻。按上级要求,我们这些军校刚刚毕业的干部,尽量多地往东南沿海部队分配,我也就理所当然地到了一军一师。

当时,对这支部队的要求是:不经临战训练,不经编制调整,随时投入战斗。

所以,在这支两栖机械化部队,贴近实战的训练、演习是家常便饭。

家里大事小事,急事难事,从来没指望过儿子们能帮上什么忙。作为一线带兵干部,是基层指挥员,处处需要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大事管不着,小事不会少。

军政素质要比别人强,工作标准要比别人高,日常管理要从严从难,年度建设要排在前列。

从来没觉得部队管理有多么严格,因为始终在纪律的框架内自觉行动。从来没觉得部队生活有多么枯燥无味,因为始终像陀螺一样,在岗位上不停地旋转。

不是没动摇过,不是没沮丧过,不是没疲惫过,不是没放弃过。

每逢这时,母亲和儿子们就像心有灵犀一样,仿佛早已感知到了我们身心发出的信号。总是慢慢的、轻轻的给我们激励、打气、加油、鼓劲。让我们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干劲倍增地重回岗位。

经历过最苦的日子,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磨砺过最严的军旅,更懂得给予才是真正的幸福。这一切,都缘于母亲一直在我们背后,用她自己的含辛茹苦、苦口婆心,不断纠正着我们前进的方向,指引着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一名优秀的军人。

我们把最美好的青春,给了庄严而神圣的军旅,也用长久的孤独,无言的苦累、岁月的风霜催老了父母。


04


妈妈不认识我了。

年轻时,我们真的需要走出家门,多经历风雨磨砺。当我们已经身心疲惫时,你可曾想过,我们的父母已经羸弱得像个初生的婴儿,他们更需要我们伸出双手,搀扶他们、关爱他们、呵护他们。


真是晃如昨日。一眨眼,在部队已经20多年。

现如今,年龄到杠了,提升无望了。也好,可以回家多陪陪父母了。

可是,妈妈不认识我了。

刚到部队时,还经常给家里写写信,军校几年里,学习训练一直很接地紧张,书信就很少写了,当时的农村也没有电话。再后来,电话也有了,手机也普及了,可母亲连接电话的能力也没有了。

租住在两室一厅里,母亲常常找不着厕所,把大便拉在房间里;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去小区里散步,要反复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母亲,稍有大意,母亲就会走丢了。

我母亲兄弟姊妹5个,前不久,她唯一的姐姐也病故了。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再没别的表情。

现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人的生老病死虽然是自然规律,但当我们自己的亲人面临这些时,谁都无法接受,也不得不接受。已经亲历了好几位亲人的逝去,默默垂泪也罢,嚎啕捶胸也罢,都已是人去成灰、一捧黄士。

最急需做的,还是要在亲人们身体好好的时候,多陪陪,多走走,多聊聊,多给予,这样做了,将来他们有病或临走时,我们的遗憾会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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