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生被带回家了,母亲过意不去。吉生懂事以后,根据母亲诉说大概的记忆到那里去打听这户好心的人家,可是那家人已经不再在那里住了,无人知道去了哪里,留给吉生和母亲的只是深深地歉意和无法报答的救命之恩!
吉生的苦日子没有改变,家里又添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日子还是老样子。
他清楚的记得那年他12岁了,看到隔壁的二婶家二狗要上学了。二狗才十岁,他爸是烈士,死在朝鲜战场,留下他娘带着他,政府有补贴给他家,看着他大鼻涕浪荡的都要上学。张吉生很不是滋味,他和母亲说:“妈,俺要上学!”
“上学?没钱呢,小五啊,等等吧”母亲都没有抬头,一直忙着手里那件夹袄,天热了,又该拆掉里边的那点旧的发黄的棉花,改成一件单衣给小五穿啊。
“不等了,我都12了,二狗10岁就要读书了…我等两年了,你说等大哥结婚了,我就可以读书了,可大哥结婚一年了,大嫂现在又不见了,你还要我等,我不等了!”吉生委屈地蹲在地上哭起来。
母亲这才注意到小五吉生的情绪,抬起头,把手里的针在自己的粗粗的发髻上蹭了几下,然后流利地插在那件改造中夹袄上,放到一边……
她走进西间,土炕边有个矮柜子,红的漆已经被岁月磨掉了光鲜,可怕的斑驳陆离,她打开柜子门,在一堆破烂的东西里摸索出一个粉红色的东西“来,给你,不哭了,这大小伙子了!”母亲慈爱地摸摸吉生的头,递给他。
吉生摸一把眼泪,倔强地斜瞟了一眼母亲手里的东西,“红皮鸡蛋”,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好几年没看到这个了,而且正儿八经的一整个啊,平时家里如果能有一个鸡蛋,母亲会把它分成四份,弟弟妹妹各一份,父亲一份,剩下一份,母亲会把它放在稀饭里,一大家人稀里哗啦地抢着喝……他又抹了一把眼泪,悄悄迅速地接过鸡蛋,生怕母亲反悔。
“五啊,你知道咱家的情况,对吧?你爹当年因为饿到你姨家借点口粮,你姨夫说他家里的短工和猪都不够吃,不借……你爹生气上火加饥饿得了火蒙病,基本看不见了。”吉生听着母亲的唠叨,蛋皮早已去掉,一颗鸡蛋已经下到嘴里半个,他不舍得一下子咽下去,在嘴里仔细地品着,品着,仿佛蛋香顺着唾液,传到嘴里的每一个毛孔,在到达身体的每一个血管,舒服地暂时忘掉了不能上学的痛。
“妈,这红皮蛋谁给的,谁家生孩子啦!”咽下去那半块鸡蛋,吉生觉得心情舒畅了好多,手里擎着剩下的半块,舍不得吃,“妈,你尝尝!”他懂事地把半块鸡蛋送到低头做夹袄的母亲。
“不用,我吃了。你吃吧。这是你姨家的大姐生了闺女,分的红皮蛋。”母亲熟练地用牙咬断衣服上的线头,把带着线的针暂时插在头后边的黑黑的发髻上,“来,看看大小”,母亲在小五身上比划着,很满意自己的针线活技术。
“又是那件花棉袄!”小五突然发现了母亲正在比划着的衣服,他心里不高兴了,可是看看手里的半块鸡蛋,他没出声。那件棉袄是姨家的姐不要的衣服,去年过年时,母亲改了改,给小五做成一件过年的衣服,年三十早上,看到带着碎花的女人的衣服,他摸着泪不肯起床,他长大了,他不愿意一个大小伙子穿女人的衣服。他在土炕上呆了一天,不肯下炕。最后逼得母亲拆下衣服面,到隔壁二嫂家的染色缸里过了一下,一天一夜那个带着暗红的碎花棉袄神奇地变成了蓝色的棉袄,碎花也变成蓝色,看着好像暗花纹一样…初一早上,吉生终于穿上新棉袄,过年了……
“还行,还合适,明年吉生长大个,这件衣服就给吉勋了。吉勋长高了,就给吉…娟…”母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嘴里念叨着,不小心又蹦出了“吉娟,”母亲的眼圈红了,吉生也吃不下剩下的鸡蛋了,眼泪吧哒吧哒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