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谁欠谁之说。我愿意为你付出,是我心甘情愿;你愿意为我付出,是因为你喜欢。如果我们太计较得失,那人生,岂不是有太多的负担与累赘?
雨,不停歇的雨,缠绵悱恻,夹杂着阴暗的气息,好像要把这两个月来积聚的所有怒气都爆发出来。
路上行人脚步错乱,纷纷跑着、叫着,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回到他们应该有的归宿。衣衫单薄的我,望着这漫天的飞雨,望着路上手无足措的人群,多么渴望,渴望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哪怕只有一隅也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父母和亲人的印象,脑海中印刻的,只有不休止的乞讨生活和矮巷中凄苦的和我一样挣扎在最底层的人——病痛,死亡,饥饿,我发现,自己对那些凄苦的厉号,已经麻木了。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年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生存下去,但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注定,不会永远在这矮巷中挣扎,我,一定可以挣脱命运的束缚——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命运。
可是,这一次,我感觉,感觉在经历了这场瓢泼的大雨后,我仿佛坚持不下去了——我的身体好烫,可是为什么我还在颤抖?我想说话,可是为什么说不出来?我能感觉到眼前的一草一木,能感觉到凄厉的寒风和渐小的雨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我的胸口火辣辣的,我发现自己喘得好厉害,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是不停地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风寒而已,按往日的经验,两三日应该就会好,我不会死的,是的,我不会死,我还要去找点吃的。是的,我应该……应该去……找……吃……的……
吃力地扶着矮墙站起来,我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而且,模糊之中,我感到自己身边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虽然已经不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在我周围议论什么,但那语气,似乎很惋惜,很哀怨,我真的受不了这种气氛,我真想猛地站起来对他们大吼一声:“不过就是个衣衫单薄的小乞丐,有什么好看的?平日里乞讨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关心啊……是的,我应该站起来朝这些人大吼一声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意识好像不受我控制了?
眼前一黑,接下来的事情,我至今也没能记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锦榻上,身上盖着有着繁复织纹的被子,身上的破烂衣服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的薄衣: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只觉得很轻,很柔,很温暖。我微微偏头,想让自己辨认出所处的环境,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幻中?我想坐起来,可是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我想呼喊,可是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环视周围,方才心中涌起的一丝欣喜愉悦已经完全被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所取代——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拼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坐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恐惧,巨大的恐惧——我不能没有这副身子骨:矮巷中那个会占卜老人曾经对我说过,我这副架子,一看就不是凡骨,只要等候机遇,必能逃脱苦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年幼的我在当时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自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保护我这副身子骨,虽然它看起来那么瘦小羸弱,但是,终有一天,我会结束在矮巷的生活,能逃脱这种命运的束缚。
可是现在,我竟在这样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动弹不得——那么华丽,那么炫目,繁华的气氛让我感到恐惧和孤独。我默默地啜泣,我绝望了,不再奢求一个可以让我明白一切的人出现。我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回到矮巷,纵使它是那么的肮脏贫穷,但却是我熟悉的:那些居住其中的人们总会对年幼的我格外和善,格外亲切……想到往日的种种挣扎,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泪水打在锦被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缓缓地开了。一缕清冷的月光随着门缝倾泻到我的床头。我尽力止住哭泣,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过来。听着脚步缓缓逼近,我费力地歪了歪头,眼前的这个人,让我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锦缎的靴子,同样绣着繁复精美的织纹,还是麒麟纹,听老人说,这世上,除了龙,就是麒麟最为神圣了。继续往上看,是雪白的衣角,朴素得没有一丝花纹,但食指上硕大的翡翠戒指让我感觉到他身份的不凡。望着我近乎呆滞的眼神,眼前这个长相俊美,气质沉稳的少年只是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向上一扬——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动作,但还是被我察觉到了。我的眼睛在他的面容上停留良久,应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孩子?灿如星子的墨色瞳仁,高挑挺立的鼻梁,如雕塑般立体的五官加上被散落下来的缕缕发丝遮住一点的面庞,那么苍白,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虽然是一根成色极好的玉簪,但眼前这位公子很显然并没有细心地用它挽住墨色的长发。他的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看似也只有十五六岁吧,但我感觉到,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贵族气质,是一般富家少年难以匹敌的。对视良久后,他终于说话了,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振:“才这么小就这么好色啊?”这第一句话,让我不知所措,我赶紧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移开来,回过头去,不觉脸上已经火辣辣的了。“你睡了五天五夜,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我在想,要是你今晚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的话,我就将你扔到外面去,权当我当时没有救你。还好,你终于在最后的期限醒过来了啊。想来我是不会看错人的吧!”我心下一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次望着他,在室内明亮如白昼的灯光下,他仿佛读出了我的心声:“五天前,天降大雨,在我例巡回来的路上,发现你昏迷不醒,于是恻隐之心萌动,就将你救回来了!”说话间,他将一粒药丸放入我的口中,手微微一用力,药丸就滑入我的喉咙——“你回来时身染重病,浑身发烫,还喘咳不止,想来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你是再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了。”他又邪魅地一笑:“为了救你,我可没少花功夫,这最好的秘传丹药都给你了。真是令人舍不得啊。”丹药入口,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微微活动了,试着缓缓发声,虽然还是用不上多少力气,但吐出来的气流足以让他听清:“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要我回报你什么?”“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啊”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赞赏的神情,略微侧过头去看了看窗外清冷如银、倾泻一地的月光,他吐字清晰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叫江月。在你还没有能力打败我之前,你必须受命于我,作为对我的回报。”我的心一惊:这,是什么奇怪的契约,我与他素未谋面,何来“打败”一词?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让人感觉可怕?“你好好休息吧,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调养身体,其他的事情,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他转身向门外走去,留下这句飘渺的话语,让我不知所措。
三天后的早晨,一个看起来乖巧可人,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丫头捧着一个大箱子进来了。很显然,她不是那个每天送完饭就走的老嬷嬷。看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人进来,我在稍微羞涩一下后就主动与她说话:“你可以陪我说说话么?”小丫头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手脚麻利地打开箱子,对我说道:“请月姑娘更衣梳洗,一个时辰后,我带你去见公子。”也不等我回答,她走到我面前,主动替我更衣。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月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负责替姑娘梳洗更衣的。”我将信将疑,也不再抗拒,隐约中总感觉这个地方很奇怪——但又说不出那里奇怪。
在梳洗更衣的过程中,这个我从来也不知道名字的丫头对我说:“这里是临安江府,与当今皇上有着微妙的亲缘关系。老主人江灵运在半年前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去世了。现在是少主在打理府邸的一切事物。虽然少主年少,才十六岁,但他特有的凌厉狠绝,果敢历练的风格,在半年之内让全府上上下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整个府中都服服帖帖,甚至比老主人在时更甚。只是,少主患有先天性的弱症,身体一直不好,大夫甚至说他活不过二十岁”,这个丫头讲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渐渐颤抖起来,但感觉出来是极力克制住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江府与皇族的关系,可以说,当今皇上是少主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因为先皇后宠爱少主,不想让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卷入血腥的争权夺势的麻烦中,于是特地在临安开辟新地,赐姓‘江’,力图让这一族从此销声匿迹,过着平凡富足的生活。但无奈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野心极大,在夺得皇位之后,看着江家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也渐生不安之心,于是暗中打压。这一点,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而且,老主人就是在那一天去了皇宫后晚上突然暴病而亡的。”听着这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用这么平淡的语气向我描述这么复杂的事情,她的淡定让我浑身都不自在。我隐约感觉到,我好像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可怕战争中,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沿街乞讨,为了生存而奋力挣扎的小乞丐了,也许,正如那个老人说的,我的命运,将从这一刻开始改变吧!
梳洗完毕,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好好地看过自己,而且,令我开心的是,镜中的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看。我笑了,带着天真的童稚笑了:我喜欢梳着双环髻的自己,喜欢那套合着我的身体做的小衣服,喜欢绣着繁复花纹的靴子。就在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愣神的时候,伺候我梳洗的丫头轻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请月姑娘随我去见公子吧!”我这才反应过来,是的,今早,我是要去见那个浑身散发着冷峻气质的江家少主——江玿宸。
穿过层层回廊,那个小丫头将我带到一扇朱漆门前,不走了:“公子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不能进去了。”说完便对我微微一鞠躬,返身走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我深吸一口气,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门内传出他特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我心里一阵恼怒:他怎么知道?鼓足勇气推开门进去,发现他正斜身倚靠在一张软榻上,穿着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衣服:纯素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雅丽。他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真是个可爱的小人儿啊,不过,今天的训练可就要开始了哦。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看似轻松的语气,但我能感觉出其中的严厉威慑。
他从榻上慢慢直起身来,缓缓走到我面前:“以后每天这个时候自己到这里来,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和打招呼。知道了么?”我抬头看着他,微微点头。觉得他虽然才十六岁,但说话的语气和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年龄范围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只见这把匕首的柄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翡翠,刀锋凌厉,散发着慑人心魄的寒光。“你的任务,就是驾驭这柄灭魄。”我心下疑惑:灭魄,是这把匕首的名字吗?不等我多想,他就将匕首放到我手里,对于当时只有九岁的我来说,拿着这样一把匕首,还感到很沉,甚至于我的小手掌还不能完全握住它的刀柄。可是,他是丝毫不给我迟缓犹豫的机会的。第一天,他就以极其严厉的方法教我各种动作和手法,让我筋疲力尽,茫然痛苦。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接受这样的训练,每一次,我都伤痕累累。我绝望过,愤怒过,仇恨过,我不知道小小的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样残酷的训练,怒极的我有时会趁他不注意时去反攻他,但每次,他都会更加不留情地将我打倒在地,然后对我说:“你这条命,是属我的。在你还没有能力打败我之前,你还是乖乖地接受训练吧!”我想知道这“修罗”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我想知道这深不可测的、被人恭恭敬敬地叫做少主的人到底有多么厉害?他从来都没有让我看透过,我从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在筹谋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仿佛只是一个被他玩弄与股掌之间的工具。
令我奇怪的是,每天午时,他都会进入内室闭关一个小时,不让任何人进入。我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因为,他的周围,仿佛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之下。
但是,那一天,五年后的一个中午,在我跟他训练,对决进入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伤痕累累的我喘着粗气,准备对还淡定自若的他发起最后的进攻,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以往的惯例,忘记了午时已到。正在我握紧那把已经与我融为一体的“灭魄”准备进攻时,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手捂胸口向后倒去。看到这情景,我惊呆了,那个无所不能的他,那个淡定自若的他,那个仿佛能承受一切的他,在那一刻,竟然是那么得无助和脆弱。我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他的身后,在他的身体完全触碰到地面之前将他托住。“公子,你……”我惊吓地无语轮次。脑海中才突然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那个小丫头对我说的:“公子身体不好,有先天性的弱症,大夫甚至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的话,是啊,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每天生活在“修罗”般日子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最近几年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低咳的频率越来越多。我只想着将自己的怨愤发泄出来,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状况。他的眉头紧蹙着,一定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感觉到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躯,我着急得低声问着:“公子,药在哪里,在哪里啊?”虽然这几年的训练已经让我具备临危不乱的素质,但面对这个一手栽培我的人这样突发的状况,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是慌乱不已的。“公子,痛就叫出来吧?”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我宁愿忍受痛楚的人是我。“在,内间……柜橱……”他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嘴角慢慢渗出丝丝的黑色血沫。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能惊动任何人。调整心绪后,我慢慢将公子平放,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内室,按照他平日教给我的技巧,我快速地搜寻着:内室,柜橱。很好,上锁的柜橱。我来不及多想,用匕首顺势一砍,铜锁瞬间断裂成两半,打开柜橱,绿玉瓷瓶,我摇了摇,里面有丹丸的声音。确定那是我要找的东西后,我返身回到已经昏死过去的公子身旁。倒出丹药,用鼻子嗅了嗅,我判断,这应该是需要用温酒调服的,但,时间紧迫,我看了看他,也不顾什么了,把丹药含入口中,从他身上解下随身携带的皮囊——这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带着酒,以前还嘲笑他故作风雅呢!我猛得喝了一口他皮囊中的酒,才知道那不同于一般的酒,是药酒,味道极其辛辣呛口,我克制住自己不要吐出来,等觉得丹药溶解得差不多时,扳开他的嘴,将药酒缓缓灌入他的口中。看着怀中虚脱的他,我甚至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在想,要不是他的家族身世,他也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少年吧!
将他扶到内室的床榻上,才发现看似高挑清峻的他,其实很瘦,以至于我一个女孩子不用费太大力气就可以将其扶上床榻。帮他盖好被子,我默默地守在他的床边,才突然感觉到,这个少年,应该承受了连我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吧!望着他一如既往苍白得透明的脸,我才知道,每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也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吧?可在我对他抱怨撒气时,他从来都是用冷峻的语气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醒过来,我赶忙跑过去,“少主,你好点了么?”他微微吸一口气,似乎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待整理好思绪以后,他叹息一口气:“看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宿命这一说啊。”他挣扎得坐起身来,“我真的想让自己可以活得久一点啊。只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这一刻的公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无助,那么脆弱。“不会的”,我悲伤道,“少主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微微摇了摇头,“很小的时候,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可是我挺过来了,只是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他微微抬头,眼神飘渺空洞,“是时候该做个了结啦。”说罢看着我说:“阿月,其实,现在的你已经很厉害了。你的天赋,是很好的,我的眼光没有错。刚刚那一场对决中,我已深感你的功力不浅了。现在,我要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绝决的语气,让我的心下一阵伤感,难道,在他的眼中,我就真的只是一个毫无情感的工具么?
记得前不久,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以我五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府邸的日子算起),他突然对我说:“你知道么?女孩子到了十五岁就是及笄之年了,就是一个大姑娘了。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心下一惊,及笄?——之年?换上随常的衣服,只有我和他,我们出了府邸,来到外面的集市。难得有这么宽松的日子,我高兴得一路上蹦蹦跳跳。只有他在后面摇头叹息:“这哪像一个大姑娘呢?”因为很少出来闲逛——(除了在执行任务时可以出来,我一般都不会露面,因为公子说,我是他培养的最为隐秘的杀手),我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东看看西看看,完全忽视了身后还有一个他。等我反应过来,回头望去,看不到他的身影,这才顿时慌了神——巨大的孤独感袭上心头,和九岁那年第一次进入江府,从昏迷中醒来的感觉一样。我知道不能在人群纷繁的集市大呼他的名字,只有用眼光快速从人群中搜寻着他的身影。可是,人来人往,加上今天穿的是很寻常的装束,我到哪去寻找他呢?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虽然自从进江府来,我就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我慢慢蹲下身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心里恨恨道:“江玿宸,如果你就这样把我丢掉,我会恨你一辈子。”就在泪珠快要滚下来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怎么了?”我抬起头望着身边一脸无辜的他,也顾不得身旁纷繁的人群,一把扑过去:“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然后就伏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地哭起来,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我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失态。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震,愣了几秒钟后,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温柔地说:“怎么会,你可是我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他打住了后面的话,然后托起我的脸,伸出手让我看,只见他的手中是一支打造得精美绝伦的发簪——华丽清雅,其中镶嵌的墨绿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润的光芒。“这是我送给你的成人礼物。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这么多心,我才走开一会你就受不了了。”我的脸一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位置了。那是我收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喜爱、最珍贵的东西。
从回忆中转过神来,我的心散发出阵阵寒意:“什么任务?”“嫁给江墨宸,然后杀了他。”我的心一惊,直呼当今天子的名字,还带着这么大的杀气和仇恨。看我久久不语,他问道:“怎么,不愿意?”“少主,我……”“你别无选择,不是么?三日后,我带你进宫面圣,到时候,就看你的了。”他一挥手,又恢复了以往那个果敢凌厉的他。“我知道了。”默默转身离去,我的眼泪默默滑下: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就是一个杀人的工具啊!我苦涩地露出一个笑容,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也好。
三日后,我一袭盛装,强颜欢笑,随他进宫面圣。
王座上的他,细细看之,与少主的面容有一丝相像之处,只是,温润的眉宇间多了些君王的霸气与严厉——虽然是笑着,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与少主巨大的隔阂和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如此美人,王弟真舍得忍痛割爱交付于我?”
“既然能入王兄的眼,那是她的福气。”
……
我不知道他们下面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此刻的我,像一件器物一样被交换来交换去。我忍住悲伤的神情,强装镇定,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可是,他竟然连一个告别的眼神都不给我,那样决绝地离开了王宫,留我一个人面对这里的纷繁复杂——好吧,五年来的精心训练,是要在这一刻见证成果了吗?
那一晚,他将我带入寝殿,望着一袭盛装还未脱下的我,呆立良久,随即叹息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那一天,同样在华丽得让人炫目的王室宫殿,我默默哭泣良久:只要杀了他,我就自由了。
可是,很显然,他对我很有戒心,也许是因为我是少主送来的人吧!他每天都会来,但停留的时间不长,顶多小坐一会,很快就走。但是,他会让宫女送来最可口的饭菜,赐给我最华丽的衣衫钗饰。
三个月后,宫里按例将举行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狩猎活动。前一天晚上,他来到寝殿对我说:“明天的盛会,我带你一起去。你今晚要好好休息。听玿宸说你的功夫很厉害啊!”说到这他自觉失言,对我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第二天,我一袭劲装,腰间佩着那把他送我的“灭魄”,手挽一根长鞭,骑在与他并排的马上,随人群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回首望去,并不见少主的身影,心下疑惑。这场盛会,应该不会没有他啊?骑在栗棕色高头大马上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平静地对我说道:“玿宸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没来。”我微微叹了口气,那一日他发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一定会尽快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的。
狩猎的场面是浩荡雄壮的,从盛大但不失规矩的队形上看,我知道这个年轻的王,一定是个年轻有为的圣明君王。只是,身负使命的我,不能对你手软。
离他这么近,而且看似他也毫无防备。这在我看来是很奇怪的事——既然对我这么放心,为什么这几个月来故意疏远我?正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前方密林中一阵巨响,有经验的人一听声响就知道是巨兽。此刻我的心思都花在怎么挑一个最佳的刺杀角度,完全也没在意林中的猛兽,况且,身后还有这么多的高手呢!但,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在一阵簌簌的响声后,隐藏在林中的巨兽猛然向我的方位袭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一阵凌厉的风从我面颊飘过,然后是坚强的臂弯将我护住,我甚至还来不及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见身后一大群护驾的人狂叫道:“保护皇上,保护皇上。”这才反应过来,在巨兽向我袭来的瞬间,与我并驾齐驱的他首先不顾一切地护住我,以至于背后被划了三道深深的口子,深可见骨。于此同时,他拔出腰间的配剑,快准狠,将巨兽的头颅割下,然后瘫倒在地……
王驾中,他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了。托着他的身躯,我的眼眶红了一圈:“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么?从你十二岁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我就知道玿宸在秘密培养你了。于是,我派人暗暗调查你的身世,想伺机将你除掉。我以为你坚持不下来,因为玿宸一贯是那么严厉,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一路走来,成为了他身边最优秀的杀手”,他顿了顿:“三个月前,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感觉到你是一个需要被保护和关爱的孩子,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他,我知道你不会立马接受我。所以,我给你时间,我想给你充足的时间。可是,没想到你的心被玿宸训练得那般严密,严密得不透一丝缝隙。”我哽咽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他派来……派来杀你的?”“杀我?我们从不会拿女人来做交易,而且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没想到玿宸还是向以前一样逞强啊!”双手已经被他身体渗出来的鲜血浸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唉……”他的呼吸渐渐变弱,“现在正是你逃走的大好时机,不是么?”“我……”是的,我完全可以趁现在走,我相信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拦住我——在王身受重伤之际。此刻的我思绪混乱: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么?这两个举世无双的男人,在他们的世界中,我到底扮演者什么角色?复仇者,杀人工具?还是,其他的角色?看着我悲伤欲绝的神情,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来抹去我眼角渗出的泪珠:“方才还夸你临危不乱,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伤感了?”“我……不想让你死!”我终于哭出来。“没事的……我……可是……王啊……”呼吸渐弱,我感觉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御前侍卫。”王驾外一直护送的人齐声应和,“加快速度,提前通知御医,在三公里外灵月镇为王疗伤。”“可是……”“这就是圣旨,谁敢不从?”“是!”没有多余的话。他们立即行动起来。墨宸培养的人果真雷厉风行,半个时辰后,双方人马汇合,在灵月镇为王疗伤。
望着长途奔波劳累加上为王诊治良久,面露疲惫之色的御医从内室出来,我焦急着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御医对我行了一个大礼,对我说道:“多亏王妃机智,将王就近送至灵月镇诊治,现在大王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并无大碍。只要多加调息,加上平素的体魄,不出一月,应该就能恢复大半了。这期间,还要劳烦王妃了。”我对他点点头:“劳烦御医了。”我发现,经过这件事后,整个随行人马对我的态度都恭敬起来了。
悄悄进入内室,他已经醒过来了,虽然面色依然苍白没有血色,但精神明显恢复了一些。他正要开口说话,我捂住他的嘴说:“我知道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在奔波的途中,我收到来自暗部的密信,大意无非是:少主于昨夜发病,此刻已殁。短短的消息,冷漠的文字,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还是一下子难以接受。
几乎与之同时到达的,是少主专养的只与我通信的信鸽小七。熟练地解开绑缚在它腿上的密信,上面是少主隽秀刚健的字体:阿月,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是不是?从我第一次在矮巷看到你,就在冥冥之中感到我们会有联系。这么多年来,我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所学传授于你,为的就是想让你在有朝一日离开我后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私心,我一直将你留在身边。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我们到集市的时候么?看到你那么无助的哭泣,我知道,纵然自己很喜欢你,可是,以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守护你一生一世。所以,我将那支精心设计的发簪送给你,希望你可以在看到它的时候能想到我——如果你还能记得我的话。
将你托付于王兄,我知道你在怨我。是啊,天下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水火不容的对手,从来也没曾想到过,其实,我们是以这种方式铲除朝中的反叛势力。王兄是真的有意于你的。与他会面时,他曾多次向我提起过你。可是我的私心让我一直缄默不言。直到那次突如其来的发病——我想你一定是吓坏了吧,我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临时下定决心将你提早送入宫中,以适应环境。只是,我的理由太过决绝了,是吗?
我不知道此刻你是否还对我心存怨气,但阿月,请忘掉过去,好好珍惜现在吧!当初给你起名为“月”,是因为,那一天的月亮,是三年以来最大最圆的月亮。那一晚,你昏睡良久,自然无法感觉到外面的景色是多么美好。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观赏到那么美好的月亮了,但我知道,此生与你相处的这五年,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泪水打湿了信纸,我抬头望天:玿宸,你知道么?今晚的月亮,也是一样又大又圆呢?
半月后,我与当今天子同乘一驾歩撵,返回都城,声势浩大,场面繁华,引得都城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真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望着身边这个霸气英俊的男人,我将头微微偏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他:“这句话,我只问一遍,以后再也不会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择我?”他低头爱怜地看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准备好用一生的时间来听我的答案了吗?”我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幸福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聂溪绯,一个享受平淡生活,但内心世界丰富到可以把自己笑疯的充满理性光辉的感性的文科女。喜欢用文字表达内心丰富的世界,一直相信文字的自我救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