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歌《老黑奴》是福斯特在1860年为妻子琼家的一个老黑奴所写的,旋律优美、亲切而哀婉动人。1860年以前,老黑奴生活在美国南方,黑人奴隶制度与北方工商业发展产生矛盾,引发了战争。他历经一生的苦难,家人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他一人,依然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没有一句怨言,只为了活着。
《活着》是余华正是听到了美国民歌《老黑奴》后,被“老黑奴”的故事深深地打动,决心写下的一部长篇小说。“活着”这个词,充满着力量,这样的力量既不是源自喊叫,也不是进攻,而是忍受,去履行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感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活着》塑造了主人翁徐福贵的苦难生活。他本应生活在完整、富裕又幸福的家庭,去陷入贫穷的底层社会,福贵经历社会变革带来的苦难,最终选择“为活着而活着”。他一生都在经历社会的变革,在死亡陪伴下活着。他面对亲人逐一死去的悲惨现实,还有生活巨变的心理压力,仍持乐观的态度活着,以笑的方式在哭泣。
一.偶然跌落贫穷的社会底层并非意外,经历社会变革实属必然:第一人称倒叙,兼容插叙
《活着》是余华十多年前到乡间收集民间歌谣时,偶遇“福贵”老人讲述生平经历,化为小说的原型写下的这部作品。作者全篇采用第一人称“我”的视角,让“福贵”本人去讲述自己的生活,开篇采用倒叙手法,过程兼用插叙,形成空间和时间的切换效果,引人入胜,避免阅读困乏。
1.从社会上层转到贫穷的社会底层生活:人性欲望与现实生活引发偶然性冲突
作品背景以旧社会地主制度下生活开篇,福贵少爷站在社会的上层,经常玩弄下人,顶撞老师,典型的纨绔富家子弟形象。他全身散发着铜臭味,走路都带着金钱的声音,自然成为人们仰慕眼光的聚焦点,却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周围笼罩着幸福的假象。
“我从小就不可救药,这是我爹地原话。私塾先生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现在想想他们说对了,当初我可不是这么想,我想我有钱啊,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
余华用倒叙手法,从家庭和学校两个方面写出福贵少爷纨绔成性,不思进取,典型的啃老族。因家庭教育的缺失,纨绔少爷被陪养成温室里的花朵。他在学校也没有好好学习,造成进一步堕落。
由于人性生存欲望与现实生活需求失去平衡,赌徒龙二设下赌局谋取了福贵家产。他垂涎社会上层的地主生活,恰巧福贵的出现成为“乌鸦的口中肉”。龙二捉住阔少爷嗜赌成性、纨绔执着的弱点,一夜之间将从地主阔少爷变成倾家荡产的平民百姓。
我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女人。看到家珍跪着我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跪着了,这太不吉利了。
福贵已经纨绔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连他妻子也没办法在赌场上将他带回家。他不听妻子的劝告,漠视家人的管教,说明阔少爷已经被赌性麻痹了。家珍意外的出现,是为了将悲剧逆转,偏偏事与愿违,地主阔少爷身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福贵生活在地主家庭是一种幸运,但活在充满谎言的世界,他是不幸的。
2.统治制度的变化影响社会生活:底层人民生活需求与社会发展产生矛盾实属必然
《活着》以旧社会地主制度经济背景展开,遵循历史发展时间,先经过国共内战,解放全中国,然后迎来“大跃进”,最后以“五四运动”为背景结束故事。福贵的形象转变按时间顺序分别为:地主家阔少爷-贫穷社会底层的佃户-国民党俘虏兵-解放军解救的对象-重获自由回归村庄的农民-勤劳俭朴的父亲-孤独寂寞的老人。
生存在地主制度下,兼战争带来的苦难,压迫与苦难一直打压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活着成为了一种幸存。但对福贵而言,那些只是真实感受,仅是一种生活。土地所有权得不到解决,唯有打倒地主,社会才能发展,老百姓才能更好地生活。地主制度已经不适应时代的发展,注定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余华笔下虚构的这位老人,身上却充满贫穷生活和苦难煎熬的“真实“感受。土地所有权的争夺成为社会阶层发生变革的根源,介于死亡与社会阶层变革之间,属于苦难煎熬、贫穷落后的社会底层生活。这位老人历经苦难的折磨,仍然为了活着,表明社会底层生活需求与社会发展需求不协调。
二、附带戏剧性的现实苦难考验着人性的良知:层层设悬,转换时间与空间
《活着》源于和现实的紧张关系,福贵的生活并非有意安排,源自虚构与真实之间的生活感受。作者利用福贵老人自述生活经历的停顿,完成记忆与现实间切换,巧妙转换时间与空间。
·老人在犁田耕地转换到40年前富贵父亲走在田产上看着佃户耕田干活,他却享受着阔少爷的生活。现实版的形象与40年前的原型作对比,老人仍在忏悔,依旧坦然。
·家珍被丈人用红轿子接走时又转换到正在发笑的老人身上。沉溺在拥有家珍这样的妻子是幸福的,福贵没能及早发现与醒悟显得可悲。
·现实福贵老人因饿了停在树下休息转换到40年前担菜进城去卖,熟人告诉他头发白了的实情。那时的福贵是勤劳俭朴的父亲形象,为生活奔波,为活着向命运挣扎,为家庭肩负起父亲的责任。
①善待生活反而被生活捉弄,善良的人性被社会劣质化,充满戏剧性
“我还没明白过来,小孩贴着墙壁溜走了。门打开后,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一看我到穿的衣服,什么话也没说就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身体一晃就从台阶上叠下来。”
身为佃户的福贵路过县太爷府时,善意帮助小孩敲门,却出人意料,出现一场闹剧。留下悬念,县太爷府为何关门?小孩为何敲门?仆人为何如此看待自己?福贵明明是善意的举动,却为何遭受如此折磨?城里的小孩为何变成如此性质?作者层层设下悬念,不断剖析人性与社会本质变化之间的密切关系。
福贵从社会上层跌落到社会底层,懂得体谅他人的处境,从纨绔变得善良懂事,人性良知由坏到好的转变。社会风气劣质化,影响了人们的成长环境,而人性的善良也会被无视,甚至被利用,城里人扮演着一场场生存的戏剧。更令人意外,这个佃户因此次善良的举动,被俘虏去国民军队当兵了,从为母亲请郎中治病转化为俘虏兵,不仅充满悬念,而且附带戏剧化效果。
“我算计着自己活不到中午,到不了中午就该轮到我去死了。一个来月在枪炮里混下来后,我倒不怎么怕死,只是觉得自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是冤,我娘和家珍都不知道我死在何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曾子在《论语》泰伯篇中所说的名言,揭示了生命在面临死亡边缘挣扎时,希望忘记痛苦与邪恶,向往着仅存的欢乐和纯洁。濒临生命结束时,渴望活着,同时考验着人性的善良与丑恶。
福贵站在死亡边缘,深刻地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和妻子,从以前漠视家人的纨绔形象转化为良知成熟的男人形象。死亡并非选择怕死和不怕死,它挖掘出藏在人心深处那些牵挂的人和物。那些人与物最能显露出人性。战争所带来令人痛不欲生的苦难,死亡唤醒人性内心深处对活着的渴望,见证人性良知变得成熟的结果是值得赞美的。
三、为活着本身而活着,勇敢反抗现实生活带来的苦难
所有不同的人都无法抵挡一个基本的共同之处,那就是——活着。人们持乐观的态度活着是对生活苦难的承受能力最大限度的容忍,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但活着并不等同于向苦难生活妥协,并非安于现状,活着是对充满苦难的现实生活勇敢而有力度地反击。
①忍受苦难生活,接受苦难带来的成熟,促进人性的成长
阔少爷从社会上层走向社会底层,变成穷人,从一个富家纨绔子弟形象,转变为一位勤劳节俭、用尽办法谋生的普通人。命运多舛的一生,表面看由社会变革导致社会底层生活的影响造成的,实际上是福贵自己造成的,他赌输一生,却赢了思想和灵魂的成熟,人性良知得到了成长。
人性经历过苦难之后,心理上才会变得成熟、稳重。地主家少爷也不例外,在小说中带着主角的光环,经过苦难的层层洗礼,洗去了身上的污点和稚气,最后以默默忍受现实生活的苦难,勤劳勇敢活着的劳动者形象出现,显得朴实。
容忍充满苦难的现实生活,既是在死亡的陪伴下活着,也是勇敢生存的自信。上天赐予福贵的一种幸运地活着,这种幸运来自真实的生活感受。生活和幸存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对苦难的承受能力,扛过去是幸存,扛不过去便是生命的结束,但福贵的幸存仅是一种生活。
③ 积极乐观地活着,对生命负责,击垮现实生活的苦难
福贵经历一生的苦难,家人逐个地离他而去,而他依旧乐观地活着,忍受着现实生活带来的各种苦难,用哭泣的方式面对生活牵强地微笑。福贵知道自己输尽全部家产之后,本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最终没能离开那个充满苦难的世界,反而鼓起勇气去反驳。
站在徐福贵的角度评价,他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其实也充满着幸福与快乐,因为他终于相信了家珍是世上最好的妻子,相信了子女,相信了他的女婿和他的外孙,让他感受到了亲人间的温暖,还有世间充满着真爱。徐福贵最终和他救下的那头牛一起幸福地生活,自身的生活经历使他同情老牛的遭遇,也是一种高尚的情操。
积极乐观地活着,既是在用哭泣的方式笑着面对生活,也是对生命赋予的一种责任,更是延续着亲人朋友的生命与灵魂寄托。为了自己活着而活着,是对现实苦难生活最有效、最有力度的打压,是对生活的担当。既然不接受现实苦难生活的安排,就要鼓起勇气去反抗生活的苦难。
四、结语:
表面上写老人一生的生活经历,实质上是暗示社会阶级制度的变化,影响社会底层生活的动荡,而引起动荡的根源是土地所有权和分配制度。以真实历史为背景,结合“老黑奴”原型故事,塑造出徐福贵的虚拟像,余华在《活着》写出生活在旧社会贫穷底层普通人的真实感受。
活着是属于个人的真实感受,并不属于任何人的看法。福贵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社会变革下的一种幸存,但是在他的生命里仅是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源自内心真实的感受。经历了亲人共甘共苦、战场上患难见真情与绝处逢生的惊喜、社会变革下竭尽全力的求生欲望,还有亲人逐个离去的痛不欲生,最终选择忍受现实生活的苦难,仍持乐观积极的态度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