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进行曲
父亲原本有二亩水浇地,四亩干沙地。2003年沙地被政府征回去了,只剩下了二亩水浇地。因为总是雨水少,又浇不了水,所以每年收成总是很差。与父亲紧挨的几家人家,因为种地成本高而收成少,实在划不来,便先后把地租给了别人去种。但父亲还在坚持,因为他已是奔七十的人了,其他谋生的事也找不到了,子女们又本事有限,所以他还得种地。甚至不仅种着自家的,还把我伯母的二亩多地一块种上。从记事时起,这些地都是能上水的地,只是土地承包以后,因为水井离得太远,等水流到自家田头至少已过数小时,按小时计价很不划算,于是这一片的十几亩地主儿谁也不愿干这种高付出低收入的事,于是常年只是等雨下种、靠天吃饭直至荒废或是转租。
后来,隔河的土坡上有人建起了选矿厂。所用的几口水井,其中一口就坐落在仅隔了我家三四块地的一家人家地头。于是有人开始靠这口井的水浇地。但我父亲是从来没有用过的。妻子以为乡里乡亲的,只要开口浇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2011年春寒料峭时,我妻子因被许多种树致富的神话激励,于是谋划在我父亲这二亩水浇地上种新疆杨。妻子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不像我只会坐而论道。她与一个邻居一拍即合,于是很快从应县买回了新疆杨枝条。因为土地还没有整理好,所以只能把枝条暂时泡在院子里的水里。待到整理好地,想插下树秧时,却既等不来雨水也要不来井水。看看再不种下树秧得要枯死了,只好咬着牙硬种在了土里。后来妻子好话说了千千万,还给人家送了烟和酒,才要下了水,这才浇了。但是因为这一拖,估计有三分之一的苗就没有发芽。两个月转眼间过去,又到了该浇水的时候了,妻子这次决定直接去找选厂的人解决。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找到选厂的领导了,人家当然是不愿意了,软磨硬磨,终于给浇了一水,而且为了以后求人家方便,妻子还把一条芙蓉王送了出去。
秋天转眼间来到了。树木是需要打冻水的,否则可能抗不过冬天的干旱。妻子又去求选厂的领导。可是人家告诉说再不敢给浇水了。因为地主人说断了他的财源了。妻子转而去求地主人,终于才又浇了一水。
2012年的春天早早来了。妻子又结识了邻村的一位大队副主任。于是他很热情的帮我们浇了地。时间从午后直到半夜十点多,不仅是树地还有父亲种的伯母的地都浇了一水。但是到了秋天,当我们说想浇地的时候,大队副主任却告述我们说水泵已经拆回去了。想去求选厂,但选厂那时正很不景气,连工也开不了,根本不给抽水,于是那些可怜的树的命运只好交给了老天。好在天照应,一秋都是雨水不断,一进阴历十月更是下了很大一场雪。“十月的雪硬如铁”,雪一下子把整个田野冻成了冰的世界。后来,又接连下了几场雪,于是整个冬天土地都不缺水分的滋润,树也得以生存下来。
2013年的春天转眼来到了。但是今年浇地的水又在哪里呢?我实在茫然,妻子也茫然。因为我们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可以去求的门路了。我决定听天由命。但天无绝人之路,本村一位大叔因为包了几亩地要种玉米,便在河道中堆起了一座大坝蓄水,然后用柴油机带动水泵抽水浇地,虽然知道这水都是生活污水,可能预后不良,但有水总聊胜于无。刚开始妻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准备浇地,但我的父亲向来是一个极其慎重而多疑的人,只怕人家不愿意,所以不打算浇了。但我被妻子逼不过,平生第一次给那位叔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想用人家的柴油机水泵浇地,对方居然答应了。
中午过去一看,发现河岸对面有家人家正在借着浇地,初步估计得下午四点多才能浇完。下午四点多,我过来一看,发现水泵坏了,看来下午我们是浇不成了。如果修理及时,晚上说不定能赶上。回去吃了晚饭后赶来,才发现水泵根本没有修好。但是想到明天就可以浇水了,所以愿意和这家人共同承担照看柴油机水泵的任务。于是他们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初春的大河边,这时正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隔着河望去,邻村的村民这时正在吃晚饭看电视,所以灯火通明。通村公路上不时有车子走过,车灯晃出很远,那应该是回家的人吧?而远处的过道上,此时已进入了行车的高峰期:雪亮雪亮的车灯远远地晃来晃去,车子吼着一路开去。过了半个小时,妻子也来了。我让她回去,她却想和我作伴,于是我们一起守在初春的田野里。十一点多时,隔河邻村的灯全熄了,乡民们开始进入了梦乡。村前的公路上不再有车子行走了,黑乎乎的。但是国道此时仍是车辆来往不断,而这也让我们感到仍有人的气息,所以并不害怕。但夜深人静,气温逐渐低下来,站在风中寒意不断袭来。于是我和妻子缩在别人家苗圃里那几株并不高大的油松围成的狭小空间里,困得实在不行,就找些柴草铺了坐上,互相背靠背来取暖,隔上十几分钟站起来活动一下。时间长了,还得去河对岸看看水管在不在。河岸有六七米高,顺着这边溜下去,借着月光过了河,再爬上对岸,沿着地头去查看水管。好在都安然无恙,这才原路返回。每一趟来回就得十几分钟。
终于挨到两点多的时候,北岸的那家人来了,说后半夜他们看吧,让我们回去。我和妻子犹如被大赦一般,在这朦胧的月色中骑着车不紧不慢地返回了家中。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他们打来电话说已经快要浇完地了,该轮到我们了。于是赶紧叫上父亲、二弟,拿上水管、铁锹去地里。但是到了才发现对方还早得很呢。于是,我们在自家的地里挑开了一条水渠,又一条一条地打短垄。忙活到中午时,才终于轮到了我们。刚一开机,塑料管子马上被水鼓成了一个碗口粗的圆柱子。管子有的地方早被黍茬扎坏了,有了针眼大小的破洞,于是水从洞里漏出来,射出老高,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但是因为怕口子越冲越大,所以还得找破布条、塑料纸蒙上去,这时也根本顾不上水的脏净了。我家的地离柴油机还有二三百米远的距离,好在地里除了正在整理地的几个人再没有了别人,不用担心被偷走东西。但是这么长的距离,总是怕管子中途断开,还怕柴油机缺水。于是我每隔十几分钟往返一次检查、加水。谢天谢地,这两样问题都没有出现。但是当浇完一块地、打算关机移管时,却发现机子自动停了。管子移好后,再开机却怎么也弄不着了。于是叫来了三弟,因为他养过三轮车,会摇车。但是三弟摇了一通根本摇不着。打听到修理铺有个人叫万明,说只有人家能摇着。可是我从来和这个人没有交情,但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去求人家了。去了一找,万明有事不在家,有个修理工答应来帮忙。他果真有两下子,鼓捣了几下摇着了。我于是给了他十元钱权当让人家抽包烟。浇水浇到傍晚时分,又有了情况,机器再次罢工了。我试着摇动几下,丝毫不起作用;二弟和我一起摇还是不起作用。三弟试了试也不行。看看天色已晚,看来晚上又得在这荒郊野外过夜了。二弟吃过晚饭来替我了,三弟还开来了三轮车。这样晚上就不用受冻了。我晚上回了家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二弟催促我找一个修理工,我去找了昨天的那个。不过人家说需要换油头、注塞,得七八十元,此时我们正是有病乱投医,于是满口答应。我用电动车驮他来到河边,他鼓捣了一会儿,换上了新的,试着一摇,腾地一下发动着了。中午的时候,我们的地终于浇完了。
因为浇了地能捉住苗,父亲便种了土豆、玉米。秋天的时候,土豆收下来刚够一家人消费。玉米却是好收成,籽粒饱满,棒子又长。转眼秋天又来了,但是树却浇不成了。我期盼着老天的垂怜,降几场大雪护住它们。但已是2014年的元旦了,还是一丝雪的迹象也没有。元月九日上午,我来到了地里,只见树的皮已泛青了,树下却聚集起了许多树叶和玉米叶子。懂得的人说这是危险的事情,一旦有人点着叶子的话,就会烧了树。于是用了一上午的功夫,我把树叶、玉米叶子都推到了种完土豆的空地中间点燃。果真是干柴见不得烈火,一见火就着。有时这堆着了,用一片玉米叶子就可接燃另一堆。火的威胁暂时解除了,可是浇地的水在哪里呢?我多么希望能有尊严地去浇我的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