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夏天

小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个孩子王,村里的孩子都是他带着玩。他鬼点子多,发明了一种暗号,用一种学狼叫的声音来聚集村里的孩子们,我因一学起来就会让人识破而感到尴尬,很少跟他们‘’同流合污",所以一直不应,又实在不好意思,才会象征性的嚎一嗓子,跑出家门。

傍晚大人们收过稻子后,平滑的场地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像疯狗一样撵着,哇哇大叫,却根本不像狼。

夏天,要数我们最疯的季节,因为这时节我们要与稀奇古怪的东西打交道。太阳稍一上来,我还在芦苇席子上摆个‘’大‘’字酣睡时,蝉就在家门前的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喊,我才知道这天是真的热了。

晨露未消,我们就相约一起去学校后面的梨树林摘酸梨吃,几个和我个头差不多大的小子呆头呆脑,翻箱倒柜地从家里找出一个白色的面粉袋子,把它叠成一个小方块,揣在四角裤衩的兜里,涨的鼓鼓的。呆呆的仰望着比我们稍大一点的那个孩子,眼镜发亮,充满期待,安静地立在那里,等待他给我们交代一些具体的任务。

我们一个个猫着腰,紧跟其后,却不敢轻举妄动。怕被数学课上总喜欢拿着一根竹教鞭敲黑板的刘老师发现,学生都很怕他,因为高高瘦瘦的他说话慢呑呑的,眼神犀利,而且课堂上极为严肃,从不笑。还有他家就住学校里,万一你被发现了,他就用那只双眼睛盯着你,你要感到浑身难受和尴尬,就怪不得我。我们没走几步就鬼鬼祟祟,称其不备钻过那道通向梨树林唯一的红铁门,就感觉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几棵大梨树按照方位分布,犹如北斗七星,静谧的梨树林子顿时空旷神秘,几只麻雀不时从叶子覆盖而成的天然屏障下飞过,叽叽喳喳。微风拂过,那些翠绿的叶子像风铃一般演奏起来,哗啦啦,地下留下的亮块也突然金光闪闪。风一停,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孩子王像猴子一样爬到树梢上,然后呼朋引伴,一群小子蜂拥直上,而我却蹑手蹑脚。爬到树上。一颗颗熟透的酸梨子像一个个小灯笼一样挂在上面,我看到头顶上那颗硕大饱满,混体发亮,好似再冲着我笑。我吐沫下咽,急不可待,伸手就把他拽了下来。此时我骑在树上,双手捧着他,神圣而端庄,不等抹掉上面的灰尘,就想咬上去。不料感到手中一阵刺痛,梨子滑落,我“哇”的一下哭了,再一边慢慢地爬下树,捧着受伤的手,感到十足的委屈,一路小跑到家,树上的孩子咧了咧嘴,看了看我,眼睛睁的滴溜大,一愣一愣的。

回到家里,我母亲先是一阵咒骂,再摆出难看的脸色,然后拿出她勒鞋底用的针在火上烤一烤,我知道她要把我手心里的黑刺一很根根挑出来。我闭眼咬牙,做好疼痛的准备。奶奶知道后移动着缓慢的步子湊到边上,眯着眼睛,喃喃自语,念到着这家伙老厉害了,但是却不足为奇,因为她一生见多识广。 后来我才得知这是一种奇怪的虫,他像蛹一样有一层壳,但却附在梨子上,壳子里面的他暗藏玄机,因为他有着比毛毛虫厉害十倍的黑毛刺。母亲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这些刺挑干净,我的手也像个猪蹄样肿了好几天。

很长时间里我都避不出户,一种是因为疼痛,一种是因为怕被那群孩子耻笑我蠢笨。一段时间里面我对于那些诱惑我的事物也胆战心惊,尽管我心里发痒,急不可耐,我也不敢急于拥有。等到我再摘梨子时,就小心翼翼地察看,害怕他又在隐秘的地方暗藏玄机。

夏天的午后,我们从家中偷跑出来,大人们都在午睡,因为这样的天气是会热坏人的。我们从蒿子底部扳断,去掉细细长长的叶子,露出笔直结实的绿色茎杆,手法熟练,动作顺序几乎一致,我要说因为我们常做这种事,也喜欢做。

我们拿着蒿子杆跟在孩子王的屁股后面来到菜园子地,寻找一种龙虾爱吃的,叫土蛤子的动物,他类似青蛙,身上却是黄土色,因为菜园子虫子极多,他们都在这里打洞安家,娶妻生子。

还是耍老伎俩,来到菜园子地照例是一阵漫无目的地的敲打,由于天气炎热他们都待在洞里不肯出来,一阵恐吓总能吓出一些不经事故的小家伙。等到他们出来,你就发现他们比你还要狡猾,先是乱蹦乱跳,让你感到将要大获全胜时,然后再一动不动,你却一个都找不到,因为天生优势的肤色是他们的保护伞。

此外你还可见到一种情形,当你扒开土蛤蟆的洞口时,你跪在地上把眼睛往上湊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坐着一只大家伙,因为难得一见,此时你又要心惊肉跳,抬头正襟危坐,平复一下心情,假装没有发现任何情况。你可看到他胖头胖脑,白白的大肚子紧贴地面,端庄地坐在那里,眼观八方,好似也在盯着你看,但他假装对你感到不足为惧,实则我想他是在安慰自己罢了,又好像再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等到你伸手扯住他的双腿,往地上一摔,他伸直了腿,颤抖地发出一声“嗞啦”,就死了。

于是我又会去偷母亲勒鞋底的尼龙线,一头拴住土蛤蟆,一头拴住蒿子杆。土蛤蟆在水的浮力作用下,缓缓沉入水中不见踪影,只留白线浮在水面上,我将篙子杆插在边上,然后摘一只荷叶倒扣在头上,趴在岸上伸着头向水中观望。看到龙虾菜籽粒般大小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头上的两根毛须蠕动,脱着肥重的屁股,举起他的钳子,在水中大摇大摆的缓慢行走,趾高气昂,顿时感到神秘无比。水虫不时在水面跳来跳去,调皮惹事,弄得岸纹浮动,阳光照在上面直耀人的眼。

旁边的狗子歪斜着头抱着他那只剩下半截的冰棍啃啊啃,突然间他一手拿着冰棍,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着水面“呐,你看!你看欧!”我把头伸过去,只见白线被水底的这家伙牢牢地拽住,我一下爬起来用脚抵住河岸,双手抱住杆子,腰杆挺直,姿势优美。用力往上提,一双比它自己身体还大的红钳子死死的钳住土蛤子的后大腿。你把他放在岸上,他有时还抱着不放,呵,真像个守财奴。等你真要从他身后去捉他时,他掉转身子后退一步,举起双钳,张牙舞爪,眼睛死死盯着你,准备跟你来场殊死搏斗。

有时我敢保证你没那么幸运,指不定会掉上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有一次我们掉上来一条水蛇,他花斑的身子光滑细长,头小嘴大,看了不免叫我们这些小一点的孩子害怕。总是让大孩子领头打他,向他扔红砖头,然后我们闭着眼用蒿子杆抽打他,抽一下就吓得退了好几步远,害怕他来个反击。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癞蛤蟆和蛇的大战,我猜这主要是猎奇的心理。白天天气炎热,傍晚凉爽,他们像人一样出来遛弯,但这两个老毒物碰上了,就会针峰相对。这种场面并不多,实在难得一见,就连经历世事的大人看了也异常惊讶,叫我们这群小子看了当然是又惊又怕。有一次看到一条花斑蛇团团盘绕,紧紧地勒住胖头蛤蟆,他喘着大气,花白肚子顿时像个气球,只留下鼓包包的双眼,就在我以为癞蛤蟆会以此悲惨的方式结束他的一生时,想不到他居然绝地反杀,那双眼睛突然向蛇的头部喷出毒液,蛇像着了魔一样落慌而逃。

晚上我们疯累了,洗过澡,穿着小背心和裤衩,恨不得将整瓶花露水抹在身上以驱赶蚊虫,一个个并排睡在我家的竹凉床上,与静谧的天空对视,明亮的天空中莹火虫闪着点点绿光。我们想着明天要吃白白的大米饭,尽管会先吃三碗再说。要去逮村里的快要干了的河里的鱼,喜欢他们在河里啄我们的腿的感觉。要去掏歪脖子树上面斑鸠窝,不管家中老鸟在不在。要在傍晚下河洗澡时骑在鹅身上,管他叫不叫。

那时夏天的我们在动物世界里嚣张狂少,一边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尽情的游戏他们,一边又同时对他们的种种感到诡秘新奇。

我们不用开水去烫门前的蚂蚁窝,而是蹲在地上睁大眼睛,长大嘴巴,看他们一整天的忙忙碌碌。

当有狗走在喳克郎窝下面的时候,是什么原因喳克郎一直啄他的头,狗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们猜想上辈子他们两家也许有什么过节。

龙虾最笨最蠢,我们将他提上来的时候,明明看清是我们的把戏,但是他为什么不松手。

你去捉土蛤子的时候,他们有时为什么明明看见你了,却一动不动,难道因为他们认为依靠自己的肤色就可以狂妄自大。

臭屁虫的屁为什么这么臭,这屁又从哪来的,还有他为什么那么不观局,老是在人家里放。我们气的撇断大扫帚上的竹苗,用来堵住他下面的那个眼。

黄鼠狼偷吃鸡棚里的鸡,人们不但不敢得罪她,还要尊称她一声为黄大姐。

图片发自简书App


因为这些,我喜欢夏天,我为每天能吃到好吃的酸梨子和桃子、李子等感到高兴,我为能看到一个个动物昆虫种族家庭的生活和琐碎感到新奇,我为能和这些小动物周旋自己总是胜利而感到洋洋得意。

许多年后,我明白这些小家伙身上原来有着与人一样的地方,如癞蛤蟆的勇敢,蝼蚁的勤劳、龙虾的贪婪、土蛤子的自大、黄鼠狼的阴险、臭屁虫的低俗,我突然感到大自然是如此丰富多彩,这些动物们虽有着不同于我们的吃食,不按照我们的方式睡觉,但是与我们如此相通。人的某些东西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因此我怀着谦诚的心,敬畏他们,敬畏自然。

当然让我最感慨的是孩童时期的我们对于一件事的纯粹和肆无忌惮。纯粹是对一件事不掺杂任何目的,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欢;肆无忌惮则是毫不顾忌,坦露出的真诚与勇敢。时间教会我们生活,却也将身上很多东西磨去。我们在许多东西上都附加不必要的条件,有时甚至包括爱。我们变得更加虚伪,在事实面前不说真话。我们不敢挑战任何压在自己上面的东西,却更愿意埋下头当孙子。

至于夏天,童年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那里,时间像一个盒子将他完美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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