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
“我要报警,我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都臭了......”
一
李桦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前面两个姐姐,父母一直想要儿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
所幸在李桦两岁时,弟弟终于出生了。
虽然父母嘴里说着男女都一样,但是弟弟的出生,还是让父母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家里的气氛也像开了春的江水、发了芽的柳梢。
两个姐姐十三四岁,初中尚未毕业,就被父母撵出了川西的大山,赶到了深圳的工厂里,坐在流水线上成了稚嫩的女工。
为了顺利进厂,中介给她们办的资料,隐瞒了真实年龄。
两年后,李桦也以同样的方法进了姐姐们在的厂。
二
李桦穿着拘谨的衣服,托着红扑扑的脸儿,阳光下,鼻尖上会冒起细细的汗珠,脸颊上零星散着几颗淡色的雀斑,一双眼睛像没被芦苇遮着的水塘,一阵风来,条条涟漪慢慢荡漾。
大姐为人讨喜性情活泛,给认识的组长打了招呼,安排李桦待在厂里“最舒服的岗位”,只需检查人员上下岗时是否夹带,工作时间基本无事,上下班时忙点,不像流水线上,无时无刻旋转,像个陀螺。
李桦初到,厂里多有年轻男的,眼瞅来了新人,加之李桦容貌秀丽,无不拿眼上下打量,看的李桦如芒刺在前,一直低垂着头认真工作。
偶有大胆者,每次在检查时就会盯着李桦笑着说:“呦,靓女,可得检查仔细了,我这身上可揣了不少好东西呢。”
厂子门口左右两侧是一排门面房,各商家纷纷租来开起了饭店、小超市、台球厅、网吧等,每到休息日,生意兴隆。晚上加班下工后才是一天中最难得的休闲时光,姐妹三个总是约着来到饭馆吃炒粉或逛逛超市,说点白天的趣事。
李桦说上班时总有男的”调戏”她,感觉难受。大姐说,有些男的就是欺软怕硬,看你新来的,所以欺负你,下次再那样,你就用眼瞪他们,说“滚”,骂他们几次就老实了。二姐说,你可以备个扎人的东西,下次那群屌毛再那样你就直接上手扎,看他们还嚣张不。
李桦照做了几次,轻浮的言语和动作少了许多。
三
厂里的工作和生活像一间永远在静夜里匀速驶行的封闭车厢,又像一卷永远涂抹不上色彩的胶卷。
一大群年轻男女被塞进这里,生硬地固定在流水线上,一波波来一波波去。
一年多后,李桦熟悉了厂里的工作和生活。
门岗组长对李桦大姐有好感,李桦大姐嫌他穷,迟迟不回应,只在有事了找他。李桦二姐喜欢另个小组的组长,而那人在老家有老婆孩子,李桦二姐就喜欢他长得帅。
大姐说二姐傻逼,二姐说大姐势利。每次姐妹三个在一起,两个姐姐总要斗嘴。
四
又是一年,厂里来了新人,王帅便是其中一员。
王帅老家豫东,初中学业未完便扛着行礼来了南方。在学校,他不喜欢老师,老师也不喜欢他。读书就像生病时喝的中药汤,苦涩难咽。王帅父母常年在江苏打工,他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两位老人慢慢也就管教不住了。
进过南方一些厂,枯燥的流水线似乎仍没打磨掉他不安的灵魂。
男孩子慢慢长大后,他们的趣味也就逐渐转移,从《古惑仔》里的兄弟狂浪肌肉纹身慢慢挪到女孩异性的漂亮脸蛋起伏身体上。
王帅工作时会趁着上厕所的时间溜号去漂亮女孩的工位那里撩拨几句。有的被他戏弄的满脸通红,有的会和他互相打骂。
就这样晃荡了四五年,过年在家时,王帅被父母催了婚。
别人家的孩子过年都带着女朋友回来,肚子都大了,彩礼没拿多少就娶进了门。
王帅轻蔑地回了一句:“不就是带个女的回家来吗?有啥难的,明年我也带回来一个给你们看看。”
过完年,王帅便换了新厂,打听这个厂里女孩多。
五
王帅分到了李桦所在的车间。来的第一天,王帅便把所有的女工观察了一遍,目标锁定了李桦和另一个女孩。
通过打听,另一个女孩总是和其他男人出去吃饭、唱歌而被王帅否决掉。王帅的目标只有李桦了。
南方的天气总是热的很快,4月份刚到,便如盛夏,厂里人早早穿上了POLO衫样式的工服,而王帅觉得立着领子最帅,更能凸显自己的自信、与众不同。
穿着立领的王帅抽空就跑去李桦那里有的没的闲扯,下班时还尾随李桦去打卡,然后扯一下她的头发后扬长而去。
李桦开始时觉得这人幼稚无聊,慢慢就有了期待,后来就觉得成了每天的必需,如果哪天王帅没来,心头会泛起一股失落感。那种失落感,好似春天已经走了,迎春花却没有开放;好似夏季结束了,雨水还没打到芭蕉;好似秋天已去,瓜果仍没挂上枝头;好似寒冬已远,晶莹的雪花却没有飘下。
时间有时是情感的催化剂。
当李桦的失落被填满期待被满足,两人的恋情也就自然而然。
六
恋爱后,李桦和两个姐姐相约的时间越来越少,姐姐们慢慢习惯了,年轻人谈恋爱,要的就是朝朝暮暮。
上班前下班后,日与夜,仿佛时间总是不够用,仿佛卿卿我我也不足够,恨不得融为一体,彼此不留缝隙。
很快两人就在厂子周围的村里租了一间房,就如其他的夫妻情侣一般。
有一天,李桦问王帅“如果某一天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怎么办?”“不会,要真是那样,我就先杀了你,然后自杀。”王帅开玩笑地说。
时间总是很快,中国之南的气候仿佛一年到头如此,没有变化地过了四季,又到了放年假回老家的时候。
七
满心欢喜的两人回到了王帅的老家。
见到李桦的王帅父母当时就显得失落,私下说“这女孩个子太低,离咱家还远,嘴巴有点大——女嘴大吃穷郎,我们不乐意。”王帅听后,心情瞬间晴转阴。
第二天,王帅带李桦去镇上逛着玩,游玩中说出了他父母的态度,李桦瞬间眼泪流出便想要回自己的家,劝也劝不住。无奈,王帅只得送李桦坐上了回四川的火车。
李桦走后没几天,王帅辗转反侧,思念如断了线的珠子在心里胡乱蹦跳,李桦也是,两人借着电话吐露衷肠交换相思。
漫长的假期总算熬过去了,两人约了日期一起赶回深圳。
年轻人总是有些意气,父母的反对也不能阻挡两人在一起。
年中趁农忙,王帅又带着李桦回了趟老家,这次她把李桦暂时安排在镇上的旅馆里,自己回家和父母商量。
王帅低估了父母的意志,高估了自己的说服能力,在家不停的吵闹哀求仍扭转不了父母的态度,一怒之下,王帅带着李桦坐上火车就回了南方,一路上,两人紧紧依偎无太多言语。
回到深圳,两人囿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相互看着却不知未来在何方。迷茫的念头就如催情药水,共同服用的两人不停地做爱,饿了简单吃点饭,困了迷糊睡去,醒来又纠缠在一起,没有日与夜没有白与黑。
“咱们出去好好玩一场吧,管他们反对不反对,不想了。”王帅说,李桦也点了点头。
两人盘点了手里的钱,所剩不多。那就到周边玩玩。
两人先去东莞,爬了观音山,顶着烈日逛了粤晖园,坐着船看了松山湖的水。离开东莞去广州,在小蛮腰前拍了情侣照,又逛了繁华的上下九步行街和北京路,登上白云山,然后到肇庆,在龙母庙、六祖寺里虔诚地烧香许愿。
在游完江门、中山、惠州后,已快一个月的时间,空空的钱包逼着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到了深圳的出租屋内。
游玩的快乐让李桦忽视了一件事,她这个月的月经迟迟没来,回到深圳后,忐忑的两人买了验孕棒,验完之后,两条红色的线条并排而列,像两句严厉的审问——“怎么办?”,王帅有点不知所措。
恍惚之后,王帅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一顿嘘寒问暖闪烁其词后,问母亲要两千块钱。母亲虽疑虑,但还是心疼儿子,还是悄悄给王帅转了钱。
王帅带着李桦去了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剩余的钱买了点补品,李桦就在出租屋里坐起了“月子”。
钱很快花完,母亲再也不给,担心王帅拿钱与李桦纠缠不清。王帅轮番给朋友借钱,每次几百块,次数多了也就借不到了。
手头拮据时,王帅考虑再进厂,但是身体未恢复羸弱的李桦无人照应让他放心不下。
在被房东多次催促房租后,手里仅500多块钱的王帅思虑再三,买了两张火车票,连夜收拾东西后坐上了回河南的火车,要与父母做“最后的谈判”。
八
到了老家,下了火车,李桦依旧先住在镇上的小旅馆内。
王帅回到家里,像饿脱了相的狼,拿起家里的馒头、腌菜狼吞虎咽起来。
父母态度依旧坚决,“最后的谈判”谈到最后却像“最后的晚餐”,双方剑拔弩张誓死不让。
父母拉来叔舅姑姨、好友近邻似“围剿”王帅一般,王帅只觉一张结实弥天的网,劈头盖脸而下。
王帅沉默了,默默地到镇上,找到李桦,抱着她不停地哭。
“我们俩到底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王帅抽泣着说。李桦也不觉双泪而下,浸湿了王帅的衣裳。
自父母反对以来,王帅就觉得两人所行之路逐渐暗淡下来,而今一刻是真正步入了极夜。无边无尽的黑,没有丝毫光亮。
“要不,我们自杀吧。”李桦脱口而出。
“这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李桦语气愈发坚定。
王帅看着李桦,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李桦继续说到:“按你当初说的,如果不能在一起,你就先杀了我然后自杀。”
“听说服毒的话,肚子会很疼,死后不好看。你先勒死我,然后再自杀,如果害怕疼就买瓶安眠药,到时候你吃安眠药死。对,就这样,你吃安眠药死,不想让你痛苦。”
李桦带着王帅去药店买了安眠药。
回到旅馆内,两人不自觉就抱在一起疯狂亲吻起来,做完爱后,李桦下体流出了殷红色的血。
收拾完,李桦给自己画了淡淡的妆,问了王帅一句“我好看吗?”没等王帅回答,“这是我第一次化妆,以前觉得自己还年轻没必要化妆,但是今天我要化妆,在你面前是最美。”
王帅洗干净了双手,捂热了,然后掐着李桦的脖子,慢慢用力。李桦始终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王帅,温柔的眼仁中慢慢泛起一层泪花,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叫出了一声“王帅”。
当李桦再无一毫声息,王帅松开的双手像挂着千斤的石头。
李桦的身体渐渐凉去,王帅喊起李桦再无任何回应。
安静的房间里,王帅一下子感觉到了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再也感受不到风、再也感受不到云、再也感受不到阳光、再也感受不到霁雨、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哭的恐惧。
王帅打散了桌子上的安眠药。
王帅用被子卷起李桦,打开窗户将她丢在了两栋楼之间的夹缝里,然后踉跄着退出了房间,锁上了门。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也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