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起,身边只有一只银白色的狼,她将我养大,我也继承了她的沉稳狠辣,直到我十七岁的那年。
那是初次逢着你,一身素青色长衫,看着大雨过后散落一地的木槿。你眼角垂着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类的眼泪,眼泪打在有细细褶皱的长衫上,我看见你眉毛很浓,你的嘴唇薄而性感,你的话同样让我惊异。
花开最艳的时候是最值得哀伤的时候,你说。
我于是辞别了白狼,跟着你走了,你住的地方很清静,很容易让人心安。你终于问起我的名字,我的家,我说我没有名字并且隐瞒了与狼生活的事实,你说我脖颈上的红色胎记很美,你说我目光绵柔。你叫我温娘,我说好。我有了名字,叫温娘。
透过慢慢地接触,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内心寒冷的人。然而我见过你的眼泪,我觉得那世间最美妙的东西,美得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于是我不顾一切的爱你,我珍惜能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刻我都清晰得记着。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你爱的、恨的、感伤过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无比深刻的记在脑海里。对我而言,你从饮食到行走,念书到练字,甚至是望着天空怔怔出神都是优雅无匹的,你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是那么的完美。
是的,你常常一个人在屋檐下看着清澈的天空兀自出神,这是除去书院教书之外你最常做的一件事,我远远看着,也不去打扰,我只是觉得你平清恬淡的背后藏着什么。只是你深深埋在心底,然而你对我是极好极温柔的,所以我也不愿意多问。我心知你是一个可靠沉稳的人。
于是我的生活缓慢充实,我很知足。
直到有一天,我们一起去衣店买布的时候,遇到那个男人,他邪邪的冲着我笑,然后歪头冲着一旁的侍从低声说着什么。我放下手中的布。回时的路漫长艰难,我们的身后始终有寒冷的气息,直觉告诉我,他们并非善类,也许是觊觎我的美貌。
在你关上杉木门后,开始变天了。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有雷声,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我看着房檐下怔怔出神的你,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又知不知道我们即将面临一场大的劫难呢?
夜幕降临了,油灯映着你熟悉的面容,外面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纸窗上黑影重重,你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忽然扔下手中的书,你拉住我的手,抱我在怀。那一刻,我得以倾听你的心跳,是美好的旋律。
你怔怔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满身血污的我,你让我离开,你神情沮丧,丝毫没有重拾生命的喜悦。我不需要女人的保护。你表情惨淡地张开颤抖的嘴唇,我宁愿死!可是对我而言,你的嘴唇仍旧薄而性感,虽然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可你仍旧那么的迷人。
我不走,我希望能远远伴着你,到老到死,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你。我不会干涉你正常的生活,我只想生命中能有你。可我并不是普通的女子。我是伴着狼长大的。
我决定亲手杀了你。我宁愿你死,也不愿看着你却再不能与你朝夕相对。我说了一样的话。你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你只是淡淡的望着我,你的平静让我暴怒且恐惧。我缓缓举起了匕首......
然而你依然是平静的目光,仿佛将死的人是我。只是我在你清澈的目光中看见一丝泪光,你惊慌的闭上眼睛,但是眼泪骗不了人,我看见它没入你的鬓角,流下一道白线。只是你为什么落泪呢?我迷惑了。也许是虚伪的眼泪吧,我的手缓缓落下。
我甘心死,死在你绵柔的眼神。这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诚然,这是一句让普通人心碎的话。也许,我也应该泪流满面的抱住你,痛快的哭一场,可是,我怎么能有眼泪呢?
很多年以后,我发现我仍旧忘不掉你,虽然我曾劝慰自己,也许你仅仅是虚构的,不曾真实。因为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你的存在却是那么的迷人且虚假。可我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我的故事应该至此结束了吧。
我曾是一个杀手,为杀人活。
也许在这世上你觉得最邪恶或最坏的事物,其实只是孤独且缺乏融洽的个性。
秋天将至的时候我接到一个任务,找到并杀掉前朝皇族最后的遗孤,雇主只说她的脖颈上有块红色的蝴蝶斑。知道这些就够了,我只管杀人,从不问原因。
对我而言,寻一个人是极简单的事情。她生的清丽脱俗,一双好看的眼睛,颀长的颈,雪白的肌肤。她的美丽让我窒息,我远远地看着她渐渐走近,想起她将死于我手的事实,还有散落一地不知明的紫色花瓣。我轻轻别过脸,第一次觉得,这世上上有能让我心疼落泪的事,竟忽然觉得以前的我都是错的。然而,我错的不止一次。
我第一次觉得,花开最艳的时候才是最值得哀伤的时候。
那一天我没有下手,而是带着她离开。
我选了一处安静少人的房子,我想这个女人应该喜欢这样的环境,只是我隐瞒了自己是一个杀手的事实,而且我的猎物就在我的眼前,看着她全然不知在我身边是多么的危险,我忽然有同情她的感觉,当一个人的生命无法自行掌控而又全然不知时,该是一种致命的嘲讽吧。
终于安顿下来之后,我替她取了名字,她很开心,像个孩子。
我叫她温娘。
温娘真的很贤惠,每天我出门之前,她会做好饭,收拾好我出门要带的东西,然而在他问起我出门的原因的时候,我说是去书院教书,她没有再问。而每当夜幕将至我回家的时候,她总能准确及时的推开房门,迎我进屋。温娘就是这样一个很让人省心又能解读人心的女人。可她并不知道,我出门的真正原因是替她杀掉对她构成威胁的所有人。
我本只是一个杀人的人,简单干脆。可是现在,我却为保护温娘而活。也许,我每天守护着她,其实仅是为了赎救我自己。
我渐渐地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仿佛找到生存的意义,我很满意。
那一天天气原本是极好的,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你说要去布店买些布,你说我从未陪你出去买过东西。我说好,温娘。
我抬头的时候你手中正攥着一块黄格子有小花的布,你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转过身,看见那个正冲着你脖颈上蝴蝶斑诡异笑着的男人,我感受到他身上有和我一般的味道,我知道,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发誓。你放下手中的布,你说回家。好,我们回家。
又是一场喧嚣的大雨,我站在屋檐下,我在想如何能不惊动你除掉那几个人,我想我做不到。不如静静地等待雨停吧。我看见远处的你,你绵柔的目光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呢,也许你知道我们将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吧。毕竟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那晚如同往常一样,你仍旧做了可口的饭菜,只是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总是觉得心中仍有些许的不安,于是抄起一本闲散的书,一边看,一边等待。
灯火映在纸窗上,光影交错的一刻,一根极纤细的银针刺向你白皙的颈。我急忙抛下手中的书,将你拥进怀中。银针刺在我的左肩上,该是淬了毒的,电光火石的瞬间,你脱出我的怀抱,我颓然的坐在地上,我知道,我是捱不过今夜了。
我再看你的时候,你已经与那几个黑衣人斗在一处,胜负立见分晓。我竟看错了你,你是不需要我守护的。而以后,我没有以后了。我决定骗你最后一次。我对你说了绝情的话,我看着你目光由迷离变得狠毒。你终于向我举起了匕首。你若杀我,那我就此死了吧。我宁死在你怀里,也不愿让你知道真相而伤心。
当你的匕首刺进我胸膛的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怀抱,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PS:
总有一段回忆是晦涩且难于言说的,于是我用这个故事来描绘曾经那段误解、矛盾、混乱、痛苦、幸福等多种感受交织的时光。假如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该遇到的人;假如可以互相多了解、多理解,也许现在不会想起来就要痛心。在每一次睡梦中惊醒之后才发现有些东西错过之后是很难补救的,哪怕你有再多的歉意,哪怕你再多的后悔。
然而,值得我们全心投入的爱,一生往往只能有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