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30日
自云:我有一忘年友,年逾六旬,其母尚健在,恰于今岁届鲐背之年。近日,友欲贺母九十大寿,央我写点文字,友人考虑周详,提供其母昔年自传一册,让我大胆写来,不必避讳,乃为留存其母之肖像。推辞不了,只得勉强捉刀,以《俺娘》为题作文。
俺 娘
明天,俺娘就将进入鲐背之年。
早上,俺仔细端详着娘的面容,除了皱纹还是皱纹,俺娘真的老了。尽管一直念叨着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牙齿咯嘣响,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寿比南山,尽管村里人都顺着她的话祝她万寿无疆,但我真的感到她老了。其实,村里人都明白,这些年,俺娘耳朵背多了,眼睛也不大好使,好多话听不清楚,好多事瞧不见,更别说有几个哥姐背地里搞点破坏她威信的小动作,她更是瞧不见了。有时,俺想,以俺娘的睿智精明,哪有听不见瞧不见的呵,或许是娘睁只眼闭只眼罢,图个老来清净也说不定。可这依然证明,俺娘老了,精力不如从前,要在以前,俺娘一定明察秋毫,家法伺候调皮蛋。
年龄大了,总有些怀旧, 俺娘总爱翻来覆去诉说她在村里的斗争史,还要大伙儿虔诚地听。虽然那些事村里人都知道,可娘老讲,讲着讲着,大伙儿也就不大爱听了,该干嘛还是干嘛,偶尔支吾几声,表示听着呢。可娘仍然执着地讲,而且每当她诉说这些故事时,精神焕发,就像是查先生笔下《飞狐外传》里的商老太,突然间眼睛精光闪闪,让人惧怕。
无论怎么着,毕竟是俺娘,就算有些腹诽,俺还是敬她。其实,娘是有故事的人。
听娘说,她出生在一条船上,虽然不像帝王诞生那样有些异象,那是迷信,娘不信的,可娘现在心底里恐怕也认为那条船当时红光闪耀是祥瑞罢。娘出生时,村里头可乱了,动不动就打架斗殴的,抢地啊争当村里老大啊,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时俺娘舅可厉害了,没几年就做了村长,渐渐地就恣意妄为。娘看不惯,就反对娘舅,兄妹俩各带一拨人大打出手,最后就把娘舅给撵走了,娘也伤痕累累的。
从那以后俺娘可有威信了。她待村里人好,村里人都和她贴心,娘的几个老伙伴还帮衬着娘打理村里的事务。娘快三十岁的时候,做了村里老大。那时候,娘也真不容易,拉扯着大大小小的孩子,邻村人也不待见,觉得娘另类凶悍,不跟娘往来。娘硬气着呢,也不让我们和外村人玩。娘做村长没过多少年头,脾性又上来了,本来呢,娘文化也不咋高,学了几年翻译过来的洋文,思想还是蛮封建的,于是,娘有了“老子说了算”的想法。这可了不得,从此,娘一直带领村里人一起折腾。有一年,娘带领村里人跑步前进和天斗和地斗,可把村里人害苦了。娘见这条路不通,就干脆与人斗,让村里人人互相斗,直到后来斗得奄奄一息了才消停,村里也因此元气大伤。
我知道,娘不是成心要这么做的,只是娘太要强,想让村里人都听她的,和她一起奔向桃花源。娘这番折腾,我感觉她心里还是挺后悔,可娘这人嘴硬,不大爱认错,总要大伙儿认同她一贯正确非常伟大,也不管村里人是不是真心这么认为,只要口头表达就成。村里有的人摸透了娘这心思,就千方百计吹捧娘,然后阳奉阴违,弄得村里人腹诽不少。有件事我觉得娘实在很错,那就是娘对咱们兄弟姐妹有些厚薄不均,不知怎么回事,娘做了村里老大后忒不待见俺那些有文化兄弟姐妹,存了既利用又防范的心思。娘的这个心理我琢磨不透,有时我觉得,或许是娘本来文化不多,却又相信知识就是力量,怕俺那些有知识的兄弟姐妹打翻天印罢。其实,在我看来,俺那些有知识的兄弟姐妹才真正的爱着俺娘。那几年哪,娘把俺那些有知识的兄弟姐妹折腾得够呛,有的哥姐干脆寻死向娘表忠心,有的兄弟姐妹就逃到邻村去了。这事娘心里一定很疼,可就沉默着。娘啊,您大大方方认个错就这么难么?
娘毕竟是俺娘,再有什么不是,俺也就心里想想。说来也是,娘管偌大一个村也真不容易,她希望村里稳定啊。这些年村里有钱了,娘和邻村关系也改善了不少。虽然周边好多村子都是冲俺们村子有钱才和俺们拉关系的,但俺明白,他们心里并不亲近俺娘。可俺娘大方着呢,常常周济邻村,甚至更远的村子娘也舍得花钱,娘一定是认为那样可以让俺村在县上有面子。有时候,我老感觉俺娘心里有很深的封建帝王情结,时刻都警惕着有人觊觎她的位置,也特别喜欢听颂歌,防着所有人。其实,以娘的能力,村里谁又赶得上她呢?要是娘下大决心把俺那些巧言令色鼠摸狗盗在村里仗了娘的威风作威作福的兄弟姐妹修理干净,村里就真的宁静了。然而,娘年纪大了,毕竟没有当年的果敢,我知道,娘是担心一旦那样做,没人替他干活了。俺娘真是为难呵!
唉!不说了罢。娘仍然是俺娘。明天是娘九十大寿,不该说这些让娘心里不自在的。还是说句娘爱听的话吧,没有娘就没有俺们村。
希望俺娘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