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忙着生,也忙着死。
打小,萧便明白了生而为人的匆匆碌碌。
清晨,大雨,一阵哀伤的唢呐声把他从梦中惊起,原来有人家喜得贵子,是要大摆筵席。
路过时,那户人家大门上写着:“天时孕育麒麟子,地利滋荣德善门。”
人们谓生者,昌吉吉庆,遇到死,却哀婉难安。生老病死四个字,“生”在前,”死”在后,”老病”夹中间,人们出生后,终究还是要跨过年老与病症,奔向死的远方。
这一点,对于萧来说,他的感受更深刻。
临放假,他刚一回到家,就闻见里屋飘来的纸钱和香燃烧的味道,很浓很浓。
这是孩提时,他再熟悉不过的味 道。
外公是个风水先生,经常出入家门,吃百家饭,为百家婚丧嫁娶奔走,外公家老屋的厅堂设有祭坛,万年灯常年不息,左右各有祭器,桃木雕花剑,羊角木占卜,还有红布和牌匾。
外公生前说,人有三魂七魄,人一旦有祸患需要三魂七魄来救,就要跟主家寻来三段红布,七个牌匾,祈求生者尚生。
其实萧并不信那个,但对长辈的禁忌,他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萧是家中老三,但却成熟,父亲个子矮他一点,在家里事事勤俭,经常外出打工填补家用。
家居深山,古风浓郁,人们红白喜事多要家家帮忙。父亲如若不在,他就得担当起大人的角色,自然忙碌起来。
他时常干一些父亲以往干过的事,比如像庄里的红喜白丧,萧都得代表父亲去帮忙,哪怕是坟头添一把土,打一把手。
在他的记忆里有着仿佛抹不去的记忆,在脑海的深处 ,它就像一副图腾永久的在心底。成为他心底的一个抹不去的回意的肉团,永远的沉在他自己的心底里。
那个个时候萧便学会了好多的礼节,于是地也学会了喝白酒、抽烟。
在他的记忆里接触最多的就是丧事。
记得那一年的仲夏,他们所在的庄子里就死了三个人,他拿铁铲去亲自埋的就有两个。人死的当晚,按他们那儿的风俗就放在中堂里,用一张很薄的席子垫着。
让去逝的人枕上三四页的新的倒扣的瓦当,再在脸上遮一层白纸,把衣服摆放整齐,点上一支蜡烛,在夜里孝子们为死去的人守堂。
翌日清晨之前,要把死者的躯体放在放有柏枝的棺材里。当然了,萧因为辈份小,这些事他是轮不到也不会做的。
接下来便是各路远房亲戚提着蒸礼和火红的大蜡来哭天喊地的时候。
然后再聚餐一顿,本来埋葬的日子会很快被相师定下来的,到了那天就把人给埋了。
但时下却是夏天,时间不宜过长,尸体会发臭,再密封的棺材也会在出殡的时候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和呕吐的腐臭。
在萧的记忆里很多的事情是经常的偶然发生,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头脑不清楚才能感觉到,可是事实证明怪事是真的存在的。
一次丧事,让他记忆犹新。
在他用铁铲铲起一堆堆往棺材上填土的时候,那些孝子们哭声悲凉且哀伤,就连萧自己也真的想哭,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其他的人似乎干的很起劲铁铲甩内的飞快。
萧感到自己真的就是那一大堆的孝子中的一员。
他 手里 的铁铲忽然间停了下来,他瞥见棺材盖上正躺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显然,萧想起了去年仲夏的晚上自己和外公在坟地里见到的鬼火化成的黑影与这个影子竟是一抹一样,萧开始恐慌起来。
自己突然抽蓄起来痛苦地跌倒在泥地上,然而周围的人竟是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铁 铲,没有去救他。
他想自己去救自己,可是自己依旧是麻木地看着,手里握着铁铲眼睁着看着自己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变成了狰狞恐怖的模样。
泥土倾覆,棺材渐渐从墓室的入口处淹没,萧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八九点钟的光景了。
后来见到的便是母亲跪在“神堂”殷诚地祷告,屋子里弥漫着烟雾,夹杂着酒的醇香和香所散发的烟味。
“晚上你的外公要来,你要听你外公的话,该帮的就帮忙弄一下”。母亲说。
其实,早已从母亲烧香拜神的事情知道又要发生是么事。
他摹地只是点点头,算是应了母亲,但闻着这熟悉的味道,他却有些茫然无措。
堂屋里的神灵牌子和一幅像极了神秘图腾的血花,空气好像在慢慢地凝结,烟灰化成像漫天飞舞的灰色蝴蝶,在屋子里弥漫,热气腾腾,一阵风起,旋转飘落。
桌子上蜡烛火苗跳动,舔着乌黑的往生纸,发出那种阴冷且绿荧的凄光。
屋子很严实,透不过一丝光亮,他呆了一阵,想要逃离,便上楼去了。
顶层天台,晴空蓝兮,像这样晴朗的日子,很少见到。
他趴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农民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田里耕种,绿油油 的田野,灰蒙蒙的与天际相连。
在屋子的东南,还有一望无垠的碧水,那是萧最引以为豪的,他会给城里的孩子讲自己的家乡的碧水蓝天是何等的美。
他还记得,父亲曾经在那儿养过鱼。萧趴着趴着就迷迷昏昏地睡着了,后来被母亲叫醒。
那时候天快擦黑了,吃了晚饭外公便来了。萧看着 家里那盏昏黄的白灯,仿佛瞌睡人的眼一样,他说他好像被这昏黄的灯光迷醉着,在屋字里不停地迂回。
他按照外公的吩咐在睡眼蒙胧中端着“祭器”,颤颤巍巍的走。
可能是尚未睡醒,两眼一抹黑,萧怎么也看不清外公让自己拿的东西,这是什么?他在心里默默疑问,它迂回地弯曲又从末端翘起。
那东西像极了古代的如意,可是又有一点不像,于是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故作无意,不再去想它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觉得自己就像僵尸一样听从一位法师的名令,愚蠢地干着一切自己并不知道是为了是么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萧一依稀记得,外公手持一把桃木剑,剑柄的地方刻着很唯美的雕花,还有镂空的剑鞘。
他们出了家门,踏过十字路口的青冥火,走上大道,往白霜岭方向而去。
两人走的急促,晚上漆黑无月,也无风,只听脚下索索的脚步声,他们来到了一片坟地,萧端着倒扣着的有烧完纸钱的瓦盆,不断地呼呼地作响。
萧吓怕了起来,他感到从头顶忽然灌下一股很邪的冷气,他抬头看了看充满繁星的沧穹,没有月亮,眼边的坟堆却清晰可见,一个接一个,形成很大的一片。
慌然间,萧突然看见在离外公不远的地方站立着一个黑影。
黑影高大。
突然,外公手持木剑,剑指前方,朝那黑暗处大喝一声:“魑魅哪里逃?!”
顿时,黑影不动,萧捧着的瓦罐下却一阵呼隆作响。
外公呵斥之下,把瓦罐放在提早挖好的土坑里,填土,用桃木阙钉死。
一把往生纸,半瓶烧酒,火焰窜天,那黑影竟然消失不见了。
萧想到这个黑影几乎与去年在坟头上看到的竟是一模一样,他睁大了双眼,而想完这一切,当他想仔细去看那个黑影时,却发现它早已不见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午夜的光景了。
萧的脑子里依旧像在家里的那盏白灯,发着昏黄阴森庸懒的光,他瞥了一眼“神台”上的那些死去人的灵位就上楼去了,一晚上的忙活,他感到很累。
躺到床上,萧便呼呼地睡去了。
二、
第二天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吃完饭他又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远方,他觉得自己的家乡比城市少了诸多的喧闹和繁纷,他想到城里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很美丽的景象,有些向往。
其实许多事情不需要我们去一一用一个事实或很多的方法来证明,它就是真实的。
就是连他自己认为也许自己根本就是幻觉抑或是真的见鬼了,他觉得只有这样的解释也只能这样解释才能让自己接受,虽然他不相信这个世界还会有鬼魅。
这使他又想起三年的中学寄宿,那是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地方。
依旧是六月的夏天,对于这座座落在山顶的学校依然是那样的闷热。
已经是后半夜了,几乎没有人起夜,破烂了的一片玻璃缺了小口,月色皎洁,清透下澈,借着月光,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最近总是梦见自己缓缓地走在校园宿舍区那条似乎永无穷尽的甬道上。
甬道上有连着的五个月门,每逢月圆之夜,月色清澈的夜晚,据说这五个月门会同时在月光的照耀下,影子排成一条直线。
萧恰恰总是梦见自己在五个月门里穿梭,困顿其中。
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穿过月门,月光仿佛晶莹剔透的水银珠一样泻的满地都是,只是看起来充满了寒意。
他感到很燥热,他扭过头不想回去,因为他不想回那闷热且带有一种不知成份的臭味的寝室。
他走过洒满月光的甬道,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四个月门,他脚下沉重,在月光里仿佛留下一道清晰的足迹。
当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到达终点时,忽然,一道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那个飘忽不定的半透明的黑影,在墙的遮蔽下,那个黑影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它露出了突兀的肢体,双脚却空虚虚地悬在空中,在萧的记忆里,他说那就是所谓的吊死鬼!
于是萧便不敢在回头,因为那个黑影出现的不只一次,而这次只是其中的一次而已。而此时,萧感到那个半透明的黑影已漂到自己的身后。
一股阴森恐怖的东西在灌输着他的血液,仿佛鲜血开始凝结,头皮起着鸡皮疙瘩的他已无法再回过头去。
依旧是几十秒。
但这次是他大脑镇静时间最长的一次。
在他的记忆里,听说外公说吊死鬼是有冤的,只有以上吊的办法去鸣自己的冤,而且他们不会在路上行走,脚是悬在空中的,没有落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在空中的皮囊!
于是萧便知道那晚他见到的竟是 一个吊死鬼。
他虽然不信那个,但有些事连萧也不知道该信该不信。
每当他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痴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啊想,想得他的头皮发麻,一股冷气从咽喉灌进自己的身体,有种脖子被人掐短的感觉,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住院了。
连他自己也 感到莫名其妙。
在煞白的病房里,萧突然感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看着母亲焦急地跑来给自己 盖被子,摹地想起了他英年早逝的姐夫。
依旧是同样的医院,同样的病房。
姐夫一张看起来萎缩干枯的脸,但他的手却臃肿得触摸不到筋骨。
萧和父亲依在床边默不作声,只是各自手里都握着一把 臃肿的手。后来萧和父亲便离开了,从此萧在也没有见过姐夫,后来萧 便得知姐夫死去的噩耗。
萧哭了,他哭得很大声。他连很亲的人都没有给去送葬,却给别的人的坟头上添土。
很多时候他想去给姐夫的坟头上添土,烧香,可是母亲告诉他姐夫的年邻不是很大,按当地的风俗,在运回尸体的路上就要埋葬掉。
萧一想到姐姐落泪 的伤心样就想哭,心像刀绞一样, 他觉得姐姐真的好苦。
有一日,他从乡间大路上走,远远听见一阵凄厉的唢呐声,回神细看时,却与他多年前看到的庆祝生者的场景不同。
那些人哭声一片,白色如练,一字排开,在大道上缓慢的走着,后面是一口黄柏木棺,那花圈上写着:“灵魂驾鹤去,正气乘风来”。
同样的大雨天,同样的唢呐,却是人生的两端。在这两端之间,怕是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