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刚步入夏天，晚上的风还是有点凉。学校附近很空旷，没有多少建筑。每日黄昏准时出现的小摊小贩，这时候也都收工不在了。目光所能见到的，就只有偶尔驶过的一两辆车和路边的两排树荫。空气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穿着短袖短裤走在路上，除了不时被风吹得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还要时时提防着蚊虫的攻击。
彼时是凌晨1点的样子，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丁筱。
丁筱穿着T恤和九分裤坐在路边一动不动，整张脸埋在臂弯里。我心情烦闷出来溜达，倒是碰到了一个似乎比我更萎靡的人。本着某种程度上同病相怜的心情，我在这姑娘旁边坐了下来，问：“需要帮忙吗？”
她猛地把头抬起来望向我，附赠了一个诧异惊慌的表情。这时候我才看见她的脸，夜幕下有着清秀温柔的轮廓。
“不用，谢谢你。”她说着把头转了回去，看向地面，手玩着凉鞋的搭扣。
我凑近她的脸，尽量去看她的眼睛。丁筱的眼睛清澈又天真，有时候还有点木讷的神色。
“不开心啊？小姑娘大半夜一个人坐路边多危险啊，不怕被人掳走啊。”
“你不也是小姑娘。”
“哈哈，我这个小姑娘可比你这个小姑娘强壮多了。”
丁筱是纸片人，在风里站着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像一根芦苇。
“我叫丁琰，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丁筱。”
“哟，你也姓丁啊。”
2
就这样，我跟丁筱认识了，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就知道，这年纪的女孩子，最大概率遇到的不开心的事，就是失恋了。
丁筱是我们学校大二的学生。她有一个男朋友，是初中同学，现在两人异地。
丁筱告诉我，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这个人在一起。在高中毕业之前，即使是初中同班，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集。丁筱是典型的乖乖女，成绩好，为人乖巧，从来不惹是生非。她那个男朋友，似乎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上学期间抽烟喝酒打架，不良嗜好一堆。我看着丁筱姣好的脸，问：“他是不是挺帅的？”丁筱说：“不帅，个子也不高。”“那应该人很好咯？”“也不算，脾气可坏了。”“那你喜欢他什么呢？”丁筱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口说：“其实所有的人都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说实话我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嗨！感情这种事情，只有身在其中的两个人知道，别管别人怎么想了，自己觉得好就成。”这是我的真心话，既然丁筱选择跟这个男生在一起，那肯定是这个男生有什么过人之处。
丁筱跟这个男生的交集，出现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因为共同朋友的原因，经常一群人玩在一块儿。一段时间之后，男生就对丁筱展开了追求。后来，大学陆续开学，大家各奔东西。男生去了老家的一所专科学校，丁筱来了我们学校。男生每天给丁筱发微信，天天晚上跟丁筱视频。丁筱是个很内向的姑娘，刚刚脱离熟悉的环境，还没有交到知心的朋友，男生每天的关心算是给了她不少温暖。时间一久，丁筱习惯了每天跟男生聊天，尽管内心依然满是犹疑，还是答应了男生的追求。
丁筱说：“你问我喜欢他什么，我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这不合理，但是又舍不得他。我第一次谈恋爱，什么也不懂，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有这样的吸引力的。他说的话，有时候会给我一些以前没有过的感觉。”
“可是你挺好看的啊，应该之前也有不少男生追吧。”
“有是有，就是没这么追的。其他要不追追就不追了，要不就是也不挑明，就他一直用很直接的话来跟我说。”
“那都在一起了，这怎么又分开了？”
“是我提出来的，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他跟我真正想要的人相差太远，我总觉得我只是依赖而已，所以没办法投入进去好好相处，再这样下去，对他太不公平了。”
3
那次见面之后，我跟丁筱互换了联系方式，有时候我会找她一起吃个饭，散散步什么的。
丁筱算是个挺有趣的人，只是太过慢热。熟了之后，才发现这姑娘表面上憨憨的，其实机灵爽快，一起聊天的时候，金句频出。
只是她真的是一个非常被动的人，虽然每次约她她都会答应，但是从来没主动约过我。所以那天收到她微信的时候，我猜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还是并排坐在路边，我没说话，等丁筱开口。
“他去找他前女友了。”
“嗯？”
“他有一个前女友，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分手之后，他去找她了。”
“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跟你说了你别看不起我。我知道他qq密码，登他qq看到的。”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他之前跟她也有联系，聊天记录很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联系。”
“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跟这样的人分手了，应该庆幸才是。”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你说，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假的？可是我之前真的感觉得到他很喜欢我啊，他怎么会这样呢？如果他不是真喜欢我，为什么要追我那么久，我拒绝了也不放弃呢？”
“丁筱，你已经跟他分手了啊，他找谁就让他找去啊。”
“我快熬不住了，我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是我忍不住。”
我听见丁筱的声音有点颤抖了。
“可是问了有什么意义呢？丁筱你是个挺好的姑娘，不用在这个人身上耗费这么多，不值得啊。”
“我就想要个答案，这样我也能明明白白地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
事实证明，丁筱这句话，只是用来骗她自己的。
隔天丁筱跟我说，她跟那个男生和好了。男生说，他是故意气丁筱的，丁筱信了；男生说，之前跟那个女生联系，是因为那个女生一直要死要活，丁筱也信了；男生说，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出现，丁筱还是信了。
丁筱说：“提了分手之后我自己太难受了，我怕了，我舍不得。”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丁筱跟这个男生分分合合，拉扯不清。男生一跟丁筱吵架就去找前女友，丁筱一跟男生分手就跟我哭。
我不太明白，丁筱一个挺聪明的姑娘，为什么却在这时候犯了傻，而且这傻一犯还没个头。
4
后来，我见到了这个男生。
丁筱大三的时候，男生毕业了。他提出要来找丁筱，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
丁筱刚开始不太乐意，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她说：“我不愿意，不过是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不想要一直被别人的看法绑架，我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就面临着钱的问题。大学生没多少生活费，拿不出钱来付房租。最后，在男生的坚持下，他们向共同的朋友借了钱。也是薄脸皮的丁筱第一次向别人借钱。那个朋友微信回复说：丁筱，我是因为你才愿意借的，如果是他的话，我是不会借的。
就这样，丁筱开始了同居生活。我见到那个男生，是因为丁筱邀请我去她那里吃饭。见过男生之后，我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为什么丁筱说，所有人都不理解了。
我进门的时候，丁筱正在做饭，男生来给我开的门。男生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瘦瘦小小，剃着平头。因为瘦，笑起来的时候额头和眼角的皮皱在一起。走路外八字，还有点O型腿。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傲慢，内容却空洞无物，整个人看上去痞里痞气。
我很难想象，丁筱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跟这个人在一起的。
我问男生，找工作了没有。他说：“找过一次，不行。那都是什么人，看不起人，赶明我回家找我爸拿个两百万砸他脸上！”
我后来问丁筱这个事，她说男生当时找的工作是房产中介，是当时他们找房子的中介推荐的，她陪着一起去面试的。去了之后，那边的人让等等，男生等了十几分钟，觉得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就发脾气拉着丁筱走了。
因为没有工作，男生就每天在家打游戏。丁筱怕他无聊，经常下午的课不上，回去陪他。男生天天打游戏，打到第七天的时候，说是要走。
5
我接到丁筱的电话，让我去帮她搬家。那时候他们住进这个房子才不到半个月。我本来想问的清楚一点，丁筱让我去了再说。
我到的时候，丁筱在收拾东西，男生在窗台抽烟。气氛不对，我也没问什么，就帮着丁筱一起收拾。丁筱又住回了学校，男生回了老家。
“他说在这里没有事情做，他要走。我说你可以找工作，他也不干，就决意要走。我说可是房租跟押金已经交了，现在才住了不到半个月，押金是不会退的，房租也亏掉了，他说他不管，就是要走。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他就是要走。我发脾气，求他，哭，都不行，我说你要是走了我们就分手，他也同意了。可是当初明明是他要来的，我根本不想他来，现在他又说走就走，什么都不管不顾。”
丁筱一边说一边啜泣。
“丁琰，虽然他走了，但是也没有到分手的那一步对吗？我说他走了就分手是气话，其实我不想分手的。”
“丁筱你能不能不这么糟践自己？”
此时如果我再不说点重话，怕丁筱是醒不过来了。
“你知道吗丁筱，跟你熟悉起来之后，我以为你虽然表面柔弱，但是心里还是很坚强的，我以为你是一个爽快的、果决的人。你看看你现在，我突然觉得对你挺失望的。”
丁筱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伤到她了。
丁筱后来跟我说，我说对她失望的那句话很刺激她。她说她从小到大，最怕别人对她失望。这句话突然让她清醒不少，觉得该从这个不断深陷的沼泽里挣脱出来了。
6
过了几天，我跟丁筱一起在学校外面的小摊上吃小吃。丁筱借钱的那个朋友发微信给丁筱，说在老家的街上，看到那个男的跟前女友走在一起。丁筱说：都已经分手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那3000块钱我会尽快还你。
朋友为她鸣不平，说：那个钱你别管，我找他要，是他非要去你那又自己走掉的，凭什么你还。
丁筱说：房子是我跟他一起租的，怎么好让他一个人还，反正我已经找了兼职了，一有钱就给你。
过了一会儿，丁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那个男生的电话。丁筱看了我一眼，我说：“随便你。”
丁筱说：“说不定是说还钱的事。”然后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你这人怎么这样，租房子的钱你打算让我一个人还？房子是我们两个人租的，应该一人一半吧。”
“我没说让你一个人还，我的那1500我自己会还。”
“那陈露为什么一直找我要？还要3000？说都得让我还？你俩商量好了套路我是吧？”
接下来，我就听到了一直温柔的丁筱，长时间被隐藏起来的吵架技能。
“套路你？就你那脑子用得着套路？你自己心理阴暗能不能不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龌龊？让你还怎么了？你不该还？房子是不是你要租的？押金是不是因为你要走亏掉的？让你还还委屈你了？脸怎么这么大呢你？”
“我靠你疯了吧？”
“疯了也比你这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强，你说你怎么好意思打电话跟我说这个事？不就一点钱的事你看你急的那怂样吧，我当初得瞎成什么样才没看清你不好看的外表下连心灵美都没有啊。我告诉你，这钱我本来是要还一半的，现在被你恶心到了我不高兴还了，你自己还去吧。”
丁筱说完挂断了电话，看着我说：“好痛快啊。”
“你可以的，早该这样了。”
“我现在轻松不少，之前一直让自己陷入一种自怜的情绪里面，总觉得自己是弱势，很可怜。后来我突然开窍了，觉得有很多情绪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要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惨的话，那就真的很惨了。其实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就不对，我没搞明白真正的爱情和依赖的区别。我不是被这个人本身吸引，所以结局是这样也是注定的。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有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被自己的依赖迷惑。我每次的不舍可能并不是出于多爱这个人，而只是害怕而已。”
“所以现在已经不会难过了吗？”
“会难过，但是难过就难过一会儿好了，情绪而已，也不是大不了的事。难过也会疲乏，难过的时间长了，自己也会觉得烦，就不难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