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近乡情怯”。
多少年前,我或多或少也曾在回乡的路上有过类似的感受。那时的我还在上大学,或者是刚工作。回乡的路上,我得先乘坐长途大巴到县城,再从县城乘中巴车或是昌河面包类的“黑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叫一辆摩托车回家,有时候也会为了省下这三块钱而选择走回家。
一路回家的路上,即使是在飞驰的摩托车上,也能碰见很多熟人,有看着我长大的李大妈,有一辈子不会骑车、去哪都是靠腿走的陈老爹,有每次见面都会夸我的刘大婶,也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大军……不管是谁,见面了就得招呼,否则你“发达了,老家人都不认识了”的名声会很快传到你家长辈的耳朵里。所以每次我都睁大眼睛,寻找着我要打招呼的目标。
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希望别人问问我的近况,我会告诉他们在哪上大学,学的什么专业。他们也未必懂,但他们必然会说上几句“不错,将来肯定吃穿不愁”之类的恭维话。
渐渐地,我明白了大学和工作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没上初中高中的小伙伴,有的在老家结婚生子了,更多的是进城打工或是自己做点小生意。他们每次回家,都可称得上是衣锦还乡了。打扮时髦自不必说,有的甚至买了汽车了。老家的并不宽阔的石子路上,他们的车开得飞快,遇见熟人就急刹停下,即使错过好远也会停下来,跑下车来递根香烟,把烟点上,然后绝尘而去,留下那个抽烟的在烟尘中兀自羡慕。
而顶着“大学生光环”的我不会抽烟,跟他们的“礼貌”相比,我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工作之后,因为工作比较稳定,买房安定下来是第一选择,这也就意味着我几年内是买不了车的——这就不是“目中无人”了,这是无能。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家乡的似乎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你能从他们的语气和眼神里知道一切——大学生不过如此。从和爷爷的聊天中,我也自然知道了这点,他能说出每一个我的同龄人的工作和工资情况,而且工资都不是我这个大学生能比的。
于是,“近乡情怯”就真实在我身上发生了,而且似乎越来越怯。不知何时起,我回乡之前也会买上两包硬壳的“中华”烟,见人也会递上一支。可是,由于我自己并不抽烟,想不到要随身带个打火机,递烟时没给他们点上,所以我的名声并没有好转,何况我还是在镇上叫辆摩托车——尽管这时短短三里路就要收5块钱,逢年过节要10块——而他们早就开着轿车了。我不记得从何时起,他们不再跟我说“大学生真了不起”之类的话了,因为我总是“素衣夜行”,只为了避开他们。
近几年,国家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作第三年,我借了点钱,加上自己存下来的,勉强交了首付。两年后,贷款买了车。这中间,结婚生子,都是自己的钱。(这不是抱怨,因为父母供我上大学也确实不易,虽然我的起点比别人低很多;这也不是炫耀,因为一路走来,只靠自己,我也确实不易。)
在我以为我终于也追赶上了故乡小伙伴的脚步时,故乡却早已变得物不是人也非了——大量的青年人涌入城市,农村只剩老人;就是这些老人,也没有住在老屋里,许多人家在镇上或者农村主干道的两边买了房子。我们那本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现在只有最东面住着一个光棍,最西面住着一对老夫妻了。
我回乡的脚步也愈加匆匆。开车来,有时为了上坟祭祖,有时是过年时给老屋贴个对联,事情办好就开车离开。这一切,比去超市购物的流程还要简单许多。我终于不再需要“近乡情怯”了,因为我不再怕他们的比较和询问了。只是大概也没人来询问我了吧。
故乡,终于只是一个能引起我有所联想的名词。他不再故旧,而是日新月异的了。他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却终究是陌生。那里不再有我小时候爬过的树;不再有我小时候游过泳的清澈的河;那些人,有些再未见过,有些愈加疏远,终至陌生。偶尔会了解到谁谁谁又死去了,也许因为没有亲见,心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回去见到了新坟,也还不觉得此人就死了,反而是觉得他/她就生活在其他某个地方,只是太忙,没时间回老家看看而已——反正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活着的。
如今毕业十年,这十年我一路努力,我想我的物质生活确实追赶甚至超过了我的许多小伙伴。只是我再也不需要向谁证明读大学确实有用了,是吗?
在城市奋斗的你,你的故乡在哪儿?那还是你午夜梦回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