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桂花同载酒

楔子

十里秦淮,烟雨蒙蒙。

练仪打着竹骨绸伞徐步绕过长街,远远便望见一辆马车从天水桥上掠过,马车上的公子一身玄衣,执鞭快马,再不似当面温和的少年模样。

眼前一朦胧,练仪转身,不曾察觉马上公子的一瞥。

更深露重。夜风穿过回廊,一条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

“几位公子,夜已深,此处不卖酒了。”

“练大姐死后这就来了位卖酒西施,我们几个也就来瞧瞧看,不想,还真是个美人。”

练仪心中只觉恶心得紧,想要快快顶上门,需知气力不比几个大男子,便由着他几个登堂入室。

猝不及防,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腰身。

寡不敌众,自是不妙。

她挣脱了就要转身去抱酒坛子,蓦地,自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倒下,又响起尖锐物事刺入皮肉的声音。

她惊得有些发颤,转过身去,又是一人倒下。那人一身玄衣,借着月色依稀可辨出身形。

“苏……公子?”

“不要声张。”

练仪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提着灯同他将那几人拖进了河里,等她再静下心来,抬眼,似是望见了温和如清泉的一双眼。

“掌柜受惊了。”

“多谢。”

良久,练仪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人的背影。

是时夜风拂过,桂香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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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仪的大姐还在时,酒肆就从来只是她一人的事。练仪偶尔会上酒肆帮衬一二,平日里或是读书习字,或是学做女工。

练仪早已记不清第一回为一个男子动心是何年何月,只知她从前心疼大姐,得闲便来酒肆瞧瞧,而后的日子,却只为了一人。

那人唤作苏南。

那时正值暮春,总是多雨。

她一身素衣落拓,雨丝洋洋洒洒,不易看真切,只见天水河上仅有的一只竹排正朝岸边驶来。

及岸时,练仪才看清那穿着白衫的是位与她一般大的小公子,正打着伞信步朝她走来。

可感世间有此公子如玉,那时得见,是她一生之幸。

自那之后,练仪才知阿姐的酒肆旁住着的是怎样一位小公子。后来的时日里,他们在一起赏文看戏,折花弄柳。

直到苏南被接去外城前,练仪的日思夜梦仍是一片风清月朗,明亮时又带着一点朦胧的春色。

练仪的酒肆仍是如常经营着,只是日日提防着官差前来拿人。

这两日出入酒肆的客人都平平无奇,也只有一位衣裳华美的绾发女子常常坐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处,喝最淡的酒。

“这月桂真香。”女子用手撑着脸说道,虽是妇人打扮,却看出了几分少女姿态。

练仪默默地送去了一壶不太烈的酒,又从当街的月桂树上折了段桂枝,供她就着香气饮下酒水。

她欣欣然收下。

“夫人是北国人罢?”

“正是。”

“掌柜也是辨识风雅的女子。”她笑道。

女子让练仪唤她阿濛。练仪也笑。

便是趣味相投的一双人了。

她小半月都等不来官差,见那北国口音的阿濛来得却勤。

转眼间苏南回到天水镇已是一月有余。此间练仪曾送了酒水前去道谢,那人也收了,只是平日在街市上偶有照面,也不大热情。

唯一一回来她酒肆,还是为了拜她阿姐。

原来那人还是记得的,练仪想着。

又是一个烟雨天,雨滴顺着屋檐落下,为酒肆拉下一道细细的珠帘。

远处的玄衣公子正打着伞朝她走来。她心里初时平静如水,片刻后又起了波澜。

伞下除却苏南,竟还有一位女子。

这波澜漫过她眼底,像是唤起了心底的回忆。

一如当年初见时,她也那样躲在他的伞下。

只是心底为何会有些失落呢?像是心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随着那下落的雨珠一起凉在了地上。

“进来吧。”

她本是在笑,转瞬又僵下去。

伞被合上,苏南对身边女子笑得温和,而后又看向练仪。

“她是我的妻,掌柜唤她阿濛便可。”

又是雨滴坠落。

“你的……妻?”

她惊愕到慌乱,不自觉折断了手中的桂枝。

尾声

苏南夫妇离开天水镇的那日,练仪喝了最烈的酒。

天水镇本就是苏南的故乡,纵使在城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终要回来看看故人的。

仅是看看而已。

只是她复又想起多年前苏南离开时,她就站在天水桥下看着桥上的马车掠过,直到它走了很远,她才奔上桥去看那一点朦胧的影子。

大抵那时不敢表明心意,往后的岁月便蹉跎着,看似云淡风轻。

直到看见他归来时一身玄衣,便知此人心智不似从前。后来又见他出手时的狠厉,才知纵横官场多年,尔虞我诈的日子已将他练到了这个地步。

到底都他们都长大了。陌生又陌路。需知日后再相见,也终不似,少年游。

唯有桂花同载酒。



古风沐沐作者:月明跃灵,喜欢文字的海绵宝宝,目前还在吸水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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